进了屋子,秦氏喊道:“湛哥儿,可是忙着呢?”
陆湛将已经敲到好的一把弯刀拿夹子夹住放入一边的水桶中,抬头见是秦氏,他笑着道:“阿婆,你来了。”
秦氏看着他铺子里零零碎碎的东西,一边指着身边的两个人道:“我领她们来看看,兴许有些什么要用的东西。”
陆湛朝秦氏身边的两个人看去,他拿了帕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说道:“随便看,要什么我都能做出来。”
史氏看他长得高大,身板壮实,倒是对这孩子很是满意。再看那旁边一条长桌放置的东西,大大小小的可是不少。
杨氏却是皱了皱眉,他长得太高大了,自己女儿站他身边,就跟个孩子似的。
史氏拉了杨氏一把,说道:“你不是要买把剪刀,我看就在这儿打制一把。”
说着她还在桌上拿了一把剪子出来,杨氏却道:“家里还有一把。”
“你那都是多少年了,还是当年你嫁人我给你打制的。”史氏说着将人拉到案桌的角落里。
陆湛也不在意她们二人要不要买东西,转过身又干自己的活儿。
来他店里的都是老主顾,他不是个能说会道的,那两个人对他有怀疑也正常,不过他从不会劝说对方一定要买他的东西。反正他做的东西都大大方方的摆着,看得中的,自然愿意买他。
那年轻人在,史氏也不好挑明了说,忙又拉着女儿出去了。
史氏道:“我觉得这后生是个不错的,人看着也老实。这前头虽是娶过娘子,可那新娘子跑了,也还算是青头子弟。“
杨氏道:“娘,他长得这么高壮,咱家三娘站他身边,跟个孩子似的。这往后他要是欺负我家三娘,只怕是随便推一下,我家三娘就爬不起来。”
这是杨氏最担心的,她和杜华盛虽然是没吵嘴更没打过架,可在村子里,她是看过不少吵嘴打架的夫妻,女人天生就比男人的力气小,更何况自己女儿还这么瘦。
史氏道:“我看那孩子不像是那样的人,他这年纪,身边没人管着还能守几年孝,他叔婶给他说亲,人跑了,如今看着身上也没有多大的怨气。你还嫌弃他长得高大壮实,这长得高大,力气好啊,你家就华盛一个人,峰哥人又小,俗话说女婿女婿,就是你半个儿子,这往后你家的活儿多了,就他那身力气,一个人恐怕是抵得过你们两个人!”
史氏不明白女儿在嫌弃什么,这么好的条件,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杨氏一脸纠结,娘说的这些话,也是实话,只是她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便再信我一回,我当初给你挑了华盛,虽说他娘不是个东西,他对她可好吧?那几年你没生儿子,他可嫌弃过你?”史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又道:“我是一眼就把这年轻人看上了,你也别挑剔了。你家里那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你想给三娘找个好人家,也不是那么容易。”
杜华盛家里穷,在加上有王氏那个老婆子在一边上蹿下跳,也是闹得家宅不宁。这要是推了这个亲事儿,想要再找这么恰当的,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杨氏心里已经被她娘说动了,她又担忧的说道:“可三娘才十三岁,这个可是十九了。”
“女儿没及笄,我可不敢让她嫁人。”杨氏说道。
史氏笑着看了她一眼,“你担心什么,我还不知道?这孩子一看就是行事正派的人,又不是那等寻花问柳的混账。就这么个愣头青,没开过荤,懂个啥?”
男人虽然血气方刚,可那也得娶了妻,懂了那些事儿之后。没成亲前,又没挨过女人的身子,还不就是个愣头青。在史氏看来,女儿的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
看看前头跑的那个,人都进了门,不让他进屋,大喜的日子,他还去别人家睡,可见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这要换了旁的人,管你愿不愿意,都进了门,睡一觉就老实了。
“也不知他嫌不嫌弃三娘年纪小。”杨氏道。
史氏笑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回头让老姐妹专门说这个事儿。来都来了,你给打制个剪刀,回头给三娘。”
过了一会儿,那两人又进来了,言明说是要打制把剪刀,等下回赶集的时候来取,陆湛点头应下,又问了她们姓氏,家住何处,便娶了纸笔出来,刷刷写了下来。
杨氏一见他竟然会写字儿,顿时就惊住了。
那头秦氏见这事情有戏了,也笑了起来,她倒也不是贪图那点子媒人钱。只是两边都是认识的,她也就多一句嘴的事情。
秦氏带着两人出来,她道:“这人也看了,家里也瞧过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杨氏道:“他还会写字儿啊?”
“当年他爹送他去念过两年书,后来又没去了。也能认得几个字儿。”
即便如此,能认字儿在杨氏看来也是了不得了。
“这后生啊,看着就是个不错的,我们自然也是喜欢。只是有个事儿得跟你说明,我那外孙女才十三岁,还未及笄,年纪小了几岁。虽是如此,可她是个勤快人,家里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今日跟着她娘来卖她采的野菌,还卖了三十个钱呢。得了这钱儿,这孩子也没要,非让她娘装着。她娘怜惜孩子,拿了二十个钱给她,这会儿恐怕是在城门那儿等着我们。”史氏笑呵呵的道。
秦氏听了史氏这话,也就明白了几分,她道:“这也不过是两三年的事儿。湛哥儿家里没个人,他叔婶来说过,只求是个勤快人。”
说着秦氏跟着两人去了城门口。
杜三娘站在那里一直等着杨氏,等得都望眼欲穿了,总算是看见娘她们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个陌生的女人。
“娘……”
杨氏看着她,抿嘴道:“你去哪儿了?”
“我就到处转了转,扯了三尺布,回头给爹娘做衣裳,这有剩下的,就给四娘做点小东西。”她说着笑了笑,还把那布拿了出来,一边道:“五文钱一尺,掌柜的还送了我很多碎布头,以后缝缝补补的,也不会愁找不到碎布了。“
史氏笑了笑,又指着身边的秦氏道:“三娘,这喊阿婆。”
杜三娘脸上带着甜甜的笑,躬身道:“阿婆好。”
秦氏见她虽是人瘦了些,可穿得干干净净,整个人收拾得很是利索。这得了钱还知道给爹娘买布缝衣裳,是个有孝心的。这往后成了亲,也定知道心疼丈夫。还能让那掌柜的送布头,也是个jīng明的,以后定然会勤俭持好好过日子的。
秦氏心下对她倒很是满意了。
杜华盛在家里并不受待见,当年娶妻的时候,都二十二了,比杨氏大了整整六岁。不过就如自己老娘说的那般,杨氏自从嫁来,虽是被婆母苛待过,杜华盛却从不未跟她闹过,连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更别说动手脚了。
杨氏拧了拧眉,问道:“娘,照你这样说来,那后生家里条件也不差,怎的这个岁数了还未娶亲?”
“说来,也是个难以启齿的事儿。”史氏又喝了口水,接着道:“那后生前头娶了娘子,可新娘子进了门第二天就跑了,男方家为了娶亲,花了两吊钱,连那姑娘手都没摸到,那女人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杨氏听得直皱眉头,又问道:“可是那后生,有什么毛病?”
不然为何好端端的娶了媳妇儿,新媳妇儿就跑了!这可说不过去啊!
“那年轻人说是身体壮实得很,哪有什么毛病。是那姑娘据心有不甘,是被家里qiáng制嫁过来的,不愿意跟着那打铁匠生活。成亲那天的晚上,为了不让他进房,还以死相bī。眼见着事情闹得不能收场,那后生家的亲戚只好劝着那女人,那后生晚上就歇在了旁处。说是第二天家去,新娘子就不见人影。传得沸沸扬扬,都说那女人是跟野男人跑了。”史氏见女儿脸上似有些不相信,又道:“闺女,那老姐们跟娘是从小认识的,她定然不会骗我。她也跟我说了,咱们要是觉得可以,到时候她领了我们去看人,等看了那后生家里的条件,再说这事儿。”
“你看有个打铁的手艺,又没公婆伺候,这嫁过去就是当家做主自己过日子。”史氏又劝了一句。
杨氏道:“娘,这事儿让我考虑考虑吧。他年岁这么大了,咱们家丫头才十三岁,还没及笄,我不可能让她这么早嫁人。”
史氏自然是点头应诺,又道:“你说的对,所以我才说,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那后生在城里有个打铁铺子,说是祖传的手艺,也是有些名气。”
杨氏将这事儿听进去了,对自己亲娘,杨氏是相信的,自不会害她。见女儿听进去了,史氏也就不再提这事儿,两人又说了些其他话。
杜三娘将拿回来的饼子混着那野生的白苕煮了一大锅,就是主食,炒了把小青菜,一碟腊肉,早上剩下来的油茶,就端着上了桌。
杨氏见桌上有肉,就知道定然是娘拿来的,她扒拉着碗里的白苕糊糊,低着头眼里有些酸涩。有客人在,杜家人都吃得少,紧着让客人们先吃。
吃过了中饭,史氏几人便说要家去。杨氏将他们送到村口,才慢慢往家里去,杨氏叹了口气,娘走了么远的路,耽搁了一天,就只是为了来给她递这个信儿。
走到院子门口,她看见女儿在厨房里收拾,原本乱糟糟的厨房被她收捡得干干净净。杨氏静静的看着女儿的背影,想到她娘先前说的话,心里免不得又琢磨起来。
家中没婆母,若是女儿嫁过去,就是自己当家做主,比起她当年是幸福多了。她是在婆母手里吃过不少亏的,唯一好的是丈夫对她还算不错。
杜三娘洗了手,扭头看见她娘站在门口看她,她迎上去笑着说道:“娘,舅舅他们走了吗?”
杨氏诶了一声,走进了屋子
“娘,你看。”杜三娘说着掀开了布巾的一角,“外婆给了这么大一块腊肉,大舅母心里恐怕气得很。”
杨氏敲了一下她的头,“不管怎么样,都是他们的一片心意。”
杜三娘吐了吐舌头,说道:“娘,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如今日子这么艰难,外祖母还拿了这些东西来,在想着nǎinǎi来家里闹,我觉得还是外祖母亲。”
杨氏摸了摸女儿的头,“等以后你有出息了,可得记得你外祖母。”
当天晚上,天空突然就电闪雷鸣起来,几个闷雷过后,天空就淅沥沥的下起了雨,这也是今年第一场雨。雷打得特别的大声,夹杂着闪电。杜三娘有些怕,不敢出门,只是听着这稀里哗啦的雨水声,心里是松了口气。
如今天上下雨了,那苦日子,他们终于要熬过去了!
耳畔能够听见漂泊大雨的啪嗒声,还有那雨滴急速的沿着屋檐往下滴答滴答的声响。
四娘人小,被一个惊雷给惊醒了,立刻就吓得哭了起来,杨氏忙哄着她,一边喊道:“华盛,下雨了,总算是下雨了。”
杜华盛睡在堂屋中,他道:“婆娘,堂屋里漏水,你看看你那屋里可也有漏水?”
杨氏道:“没呢,没漏水。”
杜峰也醒了,他看见小妹在哭,说道:“四娘,下雨了下雨了,我们以后就有吃的了。再也不会吃树皮嚼树根了。”
杜四娘还抽抽噎噎着,杜峰便揽着她小小的身子,“妹妹不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杨氏披了件衣裳,又点了油灯出去,她一看,堂屋里可不就是在漏水,杨氏说着就要开门去厨房里拿盆来接雨水,杜华盛忙喊住了她,“你别去,这雨恐怕得下不少时间。床下的夜壶,你拿出来接着吧,等明儿天亮了在收拾。这点水还不至于把咱们家给淹了。&“
今日要来赶集,她也是穿了身干净衣裳,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虽说她脸上先前虽是有些汗水,擦干之后,也是干干净净。她头发编成了两条鞭子,虽是人瘦小,比起那些像是在泥地里滚了一遭的人,算是清爽了。
第一个走到杜三娘面前的是个穿着考究的男人,他有些挑剔的看了杜三娘篮子里的野山菌,杜三娘见有客人来,也不管他买不买,就介绍道:“大叔,这是在山里新采摘的山菌,最是美味可口,不论是做汤还是炒着吃都不错。大叔要不要来点。”
男人下巴上留了胡须,约莫四十岁的样子,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半大的少年,瞧着像是小厮儿。杜三娘飞快的在心里琢磨着,见他没有说话,暗道他可能是不太满意她的东西。
杜三娘又甜甜的笑了笑,说道:“除了野山菌,还有这个笋子,也是嫩嫩的,炒一盘,那滋味儿可好了。也可以捡那最嫩的,放在泡菜缸里,过些日子取出来吃保管是生脆可口,chún齿留香。”
杨氏还是第一次见女儿说这么多话,只是这位主顾明显是不太想买她的东西。杨氏也不好打击女儿的积极性,只能嘿嘿笑着,说道:“这是我闺女,她小孩儿家家的,老爷可别生她的气。”
那中年汉子看了杨氏篓子里的菜,绿油油脆生生的,看着就漂亮,想来主家也是喜欢的。那些日子闹旱灾,也没什么吃的,即便是他们府上,采买一趟也得去很远的地方,高价买回来的东西在路上放上一两天,也是新鲜不了,回来还得被训斥一顿。闹得如今主家的jī鸭鱼肉都不喜欢,就喜欢吃这些绿油油的小菜。
杜三娘抿了抿嘴,看见那个人直接就把娘那一背篓的东西买下来,她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大方。只是小菜价钱贱,看着多实际并没多重,一背篓的东西也只得六十多个钱。
不过比起她这里还颗粒无收,娘能一下子全卖了她也是高兴的。杜三娘也不qiáng卖,既然人家看不上她的东西,那她等下一个客人便是,总有人会喜欢的。若是实在是没人买,想到这里,她咬了咬chún,那只能说明她做得还不够好。
那中年男人看着杨氏道:“你背着过去吧。”
杨氏诶诶了两声,杜三娘给杨氏搭了把手,随即她道:“娘,您去吧,我在这儿呢。”
杨氏点了点头,那中年男人又看了那姑娘一眼,抿了抿嘴,随即对她招了招手,说道:“你也一块儿送去吧。”
杜三娘没想到他竟然会要,双眼一亮,喜笑颜开的说道:“大叔,这山菌有五斤重,笋子有四斤重。山菌原本卖五文钱一斤,我就算你四文钱一斤,笋子收你三文钱一斤,总共三十二文钱,零头我就不收了,就收您三十文钱。”
赵管事儿本是不准备买她的东西,不过是因着他家也有个闺女,年岁跟她差不多大,这才起了几分怜惜之心。这会儿听她说话清楚,两句话就把账算出来了,倒是让他有些惊讶。
赵管事儿道:“你还会算账?”
杜三娘嘿嘿笑了笑,说道:“只会些简单的。”
史氏看遇见了一个这么好说话的大主顾,心里也是高兴,她道:“我这外孙女啊,最是个能干的,这前头灾荒年,她爹摔了腿,里里外外都是她在帮衬着。”
赵管事笑了笑,他又买了些东西,身后跟着的两个少年自然是提在手里。
采买之后,几人便抬脚往离开西市。杜三娘见他穿着考究,应当是府上的管事儿之类,自然是说些吉祥话,反倒是杨氏看见闺女今日这么健谈,有些被吓着了。赵管事儿看她长得瘦瘦小小的,一问年纪已经十三岁了,跟他女儿一般大,只是这姑娘瘦得皮包骨头,赵管事倒是对她起了几分怜惜。
到了府上,杜三娘看着那一丈多高的青砖围墙,他们走到偏门,敲了敲门,门房开了门,杜三娘看他进了屋,鼓起勇气道:“大叔,我们家的蔬菜都是自家种的,保管吃着清脆可口。”
赵管事看向她,笑着道:“闺女,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杜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她道:“大叔,我家种的菜,我以后再给您送来,您看行吗?山里有很多野味,像木耳啊,茶树菇啊,很多好东西,木耳凉拌,炒肉,都好吃,茶树菇炖老母jī最香了,保管满府都能闻见那个香味。回头我送您尝尝鲜。”
赵管事儿是府上的买办,主管厨房这块儿,他婆娘是厨房的厨娘,如今大女儿在夫人跟前当差,小女儿也在小娘子跟前,两个儿子还小,还未到上差的年岁。赵管事儿干厨房采买的时间也不短了,往常他也喜欢去买那些老农挑来的菜,可哪个跟他过来不是规规矩矩,连话都说不清楚,他说两句,都能把人给吓着。这姑娘倒是个会说的,也不怕生,这会儿竟跟他做起了生意,这份勇气倒是让赵管事儿刮目相看。
赵管事儿笑了笑,说道:“可以,不拘是小菜还是什么山货,或是家里的jī鸭等,都可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