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亲之仇不共戴天,我能理解,毕竟,那人再坏,也是待你极好的亲生母亲,若是你那一剑刺的是我,我可能只是恼你,不会怪你,可是,竹安,”
凤观澜嗯了一声,听着。
萧景姒说得越发轻声:“可是,你伤的是楚彧,所以,”她顿了顿,一字,一字,很清晰用力,“罪不可赦。”
“嗯,我都懂你。”萧景姒的性子便是这样,她不怕受伤难过,只是,舍不得至爱被伤一分,她与她其实很像,所以才投缘。
“在我拿起剑时便料想过了结果,犹豫了很久,也煎熬了很久,即便握剑的最后一秒,我都还在迟疑,大概因此才刺偏了,我开始以为,我是害怕,怕担不起那一剑的后果,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到底为什么刺偏了,毕竟,当我知道是楚彧杀了我母亲时,我的确想过报仇雪恨,也的确做了必死的打算。”
萧景姒不插话,只是问她:“所以,想明白了吗?”
凤观澜点头:“嗯,是因为菁华。”她看了看屋外,门口的灯笼照得光不远,只能隐约看到站在很远处的身影,她笑了笑,“他说楚彧是他的信仰。”
那一剑,确实不致命。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时候,她仅剩的理智,想到的不是她要承担的后果,而是菁华。
凤观澜娓娓说着,跟平常一般:“我当时以为,楚彧那么厉害,那一剑不过是让他受些苦头,也死不了,杀母之仇我也报了,虽皆大欢喜不可能,但菁华,不会恨我怨我太久吧,只要我还能活着,总归会一笑泯恩仇,真的,我这样异想天开过,很自以为是吧,这些话我都没敢跟他说。”她自嘲地笑了笑,看向萧景姒,“我说这些话,不是向你忏悔,也不是为自己开脱。”
萧景姒道:“我知道,你想说菁华。”
“嗯,景姒,我最后一次求你,不要让菁华替我承担,什么后果我都可以自己受,别让他替我受苦受罪。”她怅然若失,眼睛有些红,看着屋外远处的人影,“我知道,妖族的寿命很长的,等过了很多很多年以后,他便会淡忘了,忘了我这个负他的狠心人,所以,我想让他活很多很多年。”
萧景姒起身,什么都没说,出了屋子。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这样同她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她提着来时的那盏灯笼,走出了院子,菁华在院子外,见她出来,走至她跟前,毫无预兆便跪下了。
“世子妃,菁华求你,留她一命,只要留她活着就够了。”他抬起头,“她该受的罚,我替她。”
萧景姒提着灯,火光照着菁华的脸,紧绷的沉冷,她突然问:“若是在北赢,犯了死罪的妖会怎么处置?”
菁华错愕了一下,回:“会被关进诛妖台,往身体里钉入三十六道诛妖锁。”
她又问:“可还能活命?”
“普通妖族,势必灰飞烟灭,若是大妖,也会被散尽修为,打回原形。”
萧景姒侧身,看着屋里:“若是人族呢?”
菁华募地抬头,眸中慌乱的暗影跳跃,许久许久,才艰难地开口:“唯有一死。”
萧景姒很果决地说:“那你带她去北赢领罚吧。”
唯有一死……
菁华一声不吭,低下了头,后背佝偻,灯火照射下的影子,都是弯的。
脚步声很轻,萧景姒提着灯走了,没有月光,院子里很暗,菁华跪在地上,肩膀有些发抖。
突然,脚步声停了。
很久很久的沉默,然后传来了萧景姒的声音,冷漠而清凌:“我不会原谅她,也再不想见到她。”
说完,她转身走了,灯笼落了一地光影。
菁华抬头,俯身,重重磕下去:“谢世子妃成全。”
她说:我不会原谅她,也再不想见到她。
至少,留了性命。
北赢的三十六道诛妖锁,人族最多能受十六道,那她便受足十六道好了,是死,是伤,二者之一。
回钦南王府时,已快一更天了,若是以前,这个时辰,楚彧大抵在伺候她更衣洗漱了,因为她肚子很大,楚彧怕她动作太大会动了胎气,便每每到了就寝的时辰,就放下未批完的奏折来陪她。
现在,楚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萧景姒将屋里的灯火捻灭了两盞,只留一点烛火,走到榻边,掀开被子躺在楚彧身侧,他身体冰凉冰凉的,呼吸声轻得听不到。
“楚彧。”
自言自语似的,她说:“我今日登基了,杀了好多人。”
没有人应她,屋里安静立刻,衬得她的声音飘忽清冷。
像抱怨似的,萧景姒靠着楚彧冷冷的身子,絮絮叨叨地跟他说:“他们啊,背地里肯定都在骂我妖女,市井都乱套了,说我一个女人竟登基为帝,说我牝鸡司晨,还说我以色侍人,迷惑了一干大臣和皇族。”
“若是你听见了,肯定会恼火,兴许还会打杀那些无知刁民。”
她家楚彧那么护着她,一定会毫不讲理地偏帮她。
萧景姒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昏睡的侧颜,伸手拂了拂:“等你醒来,我封你做皇夫好不好?六宫无妃,独宠你一个好不好?”
他曾经说过,她若为女帝,他只要六宫独宠。
萧景姒觉得,她说的,楚彧肯定听得到,只是睡着了,没力气了,所以动不了。
毕竟,他那么听她的话,怎么会听而不闻。
“今天宝宝又踢我了,如此闹腾,父亲说,定是个男孩儿。”萧景姒握着楚彧的手,放在了自己腹上,“男孩的话,小名唤梨花,大名便依你,就叫猫妖,怕是等猫妖长大了,会怨你,取了如此随便的名字,不过到那时,我会帮你的,你是我夫君,我自然站在你一边。”
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她并不是多话之人,甚至对不相熟的总有些寡言,只是,若不这样一直一直同他说话,太安静了,会让她害怕,是以,这段时辰,楚彧一直在睡,她便唠唠叨叨,有时候还会哭哭啼啼。
她觉得,她有些不正常了。
只是,楚彧一直都没有应她,宋长白说,他应该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