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唐唐久久没答话。
他只得盯向她:“我愿保你取经,与你做个徒弟。”
说这番话时,他忍不住皱眉,看上去好不情愿。
然而,他等了良久,也没有等到这人的回复。
他瞪起眼睛,金眸越发夺目:“师父是不认我了?”
然而,被他瞪的人却歪头望向另一处,似乎在默默走神。
好啊,居然有凡人敢在他面前走神!
不过,她在看什么?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草地不远处有一截断木,上面生着几个白嫩嫩、水灵灵的小蘑菇。
大圣:“……”
这就是自己以后一直要跟从的人?
一个喜欢穿女装的和尚?
一个差点嫁给自己的僧人?
一个对几枚蘑菇比对自己更感兴趣的师父?
“师父?”他越这样喊,越觉得哪里怪怪的。
算了,先让她将自己弄出来再说。
陈唐唐被他的声音惊醒,望向他。
“你只要救我出来,我就任你驱使。”他又又又忍不住瞥了一眼她穿的嫁衣,刚想要告诉她该如何做。
“贫僧知道了。”
等等,你知道了什么?
陈唐唐看了看自己的手,顺从心意,用金光包裹住拳头,突然一拳怼向了压在他身上的山壁。
昔日的齐天大圣:“……”
师父!你在用小拳头锤什么啊?!
“唉——”
在郑玉郎叹气到第三声的时候,陈唐唐猛地停住了脚步,她无奈道:“若是施主有办法,只管取下来便是,贫僧定然配合。”
郑玉郎露出一个“损失了一座金山”的神情。
“没事,反正那东西本就该是你的,我只是替你伤心而已。”
贫僧眉眼低垂:“世间万物各有其缘法,既然贫僧误打误撞戴上了,那就说明贫僧是不需要这个的。”
“唉——你不懂,你不知西行之路有多么危险。”
“西行之路?那贫僧确实不懂了,为何居士总是提起西行之路?贫僧为何一定要往西行呢?”
郑玉郎挠了挠脸颊,心想自己一定守不了秘密,倒不如先告诉她,便道:“这事也简单,就是你……”
“哎,张贴皇榜了,你看了没?”
“看了看了,说是要在长安修建水陆大会呢。”
郑玉郎一愣,立刻掐指一算。
“大师请在这里稍稍等候,我去看看那皇榜。”
陈唐唐双手合十:“居士请便。”
话音刚落,郑玉郎便像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
陈唐唐左右无事,便四处逛看,没走多远,便见一人正端坐在一方台子后,身旁竖着一个幡子,上书“知鬼神所不知,断仙灵所不断,通四时六爻八卦,言吉凶福祸生死”。
这算命先生的口气可真是大。
陈唐唐往他台前凑了凑,只见一个秀丽貌美的道士正在闭目养神。
她在他台子前来回几趟走过,也没有见他睁眼,更没有见他有一个客人上门。
已到晌午,日头更盛,那道士就像是感觉不到般,双手抄在袖子里,气定神闲,他甚至连汗都没有流一滴。
“阿弥陀佛。”陈唐唐越发好奇,忍不住上前一步,遮住了照射向他的阳光。
许久,那道士才缓缓开口,声音如玉琅琅相击:“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他慢慢睁开眼。
陈唐唐微愣,随即回以笑容。
普通人的眼睛黑白分明,而此人的眼睛却全然漆黑一片,如浩渺的夜空,却没有一颗引路的星子,使人看不清深浅。
道士端详着她,淡淡道:“大师何故停留在此?往长安,往西行,才是大师该去的地方。”
陈唐唐微微一笑:“贫僧不解先生之意。”
道士闭口不言。
陈唐唐指着幌子道:“贫僧是看到了这块幌子才忍不住驻足,先生真有此神通?”
那道士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哼了一声,目下无尘,端的傲慢矜贵:“信我者自然信,不信者自作自受。”
陈唐唐在台前的凳子上坐下,沉声道:“那贫僧有一事想问。”
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清冷而傲然。
“贫僧每每入睡便会魂游三界,一日,贫僧误入那森罗地狱中,却偶然遇见一位贵人,那位贵人身上缠着金龙。”
道士坐正身子,漆黑的眼眸紧紧凝视着她。
“先生可知晓了那位贵人的来历。”
“知晓。”
陈唐唐露出无害的神情,目光纯净如水面无波的半亩方塘:“不知为何,贫僧隐隐觉得此事或许与先生有关。”
道士轻捋袖口,感叹道:“不愧是……此事虽然因我而起,却会因大师而终。”
这道士便将自身来历和盘托出,原来他竟然是钦天监袁天罡的叔父袁守诚。那日,泾河龙王与他斗气篡改了下雨的时辰点数,惹来了杀身之祸。后来,龙王请教他解决办法,袁守诚便让去唐王那里讨个人情,谁知道yīn差阳错之下,泾河龙王还是被杀了。
那小性子的龙王不去找袁守诚的麻烦,偏偏找了唐王的麻烦,这才惹得唐王魂游森罗地狱,遇上了陈唐唐。
“……一切都是天意。”
陈唐唐直白道:“可天意不都是先生算出来的吗?莫非先生告诉龙王解决办法的时候,也没有料到此事吗?”
袁守诚凝视着她的双眸,陈唐唐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没有一丝质疑或是挖苦,她只是单纯地问出一个问题而已。
袁守诚浅浅一笑:“没错,我都知道。”
“那又如何?那只蠢笨的龙王想要砸了我的招牌,难道我就不能反击了吗?就算是菩萨也有三分泥性,更何况我只是一个会怒会报复的人而已。”他微微振袖,将落到袖子上的桃花瓣掸落。
袁守诚转头望着不远处的一棵桃花树,那棵树枝头繁花簇簇,灼灼秾艳。
“我曾为自己卜算过一课——我会一生顺遂,无波无澜。我又曾因为一些机缘,得天地之造化,得以不老不死。所以,我可以一直像这样不老不死、平平静静地活下去。”
陈唐唐心里暗道:怪不得他说自己是台正先生袁天罡的叔父,却生的一副秀丽美貌的少年模样。
袁守诚漆黑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笑意:“多无趣啊……”
“阿弥陀佛。”
她眼中既无艳羡,也无惊诧,仿佛他与她并没有什么不同。
怪不得只有她能取得真经。
袁守诚心中一暖,低声道:“我这漫长的一生中唯一的转机便在你的身上。”
“贫僧?”陈唐唐不解,“可是,贫僧只是个会念经的小和尚而已。”
袁守诚摊着手,扬着下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请大师记住,我会常常跟在大师身边的。”
陈唐唐想到自打出了金山寺后,身边就从未断过的视线,点了点头。
“先生随意。”
反正她又抓不到这些偷窥者,所以,只能请你们自由的……
袁守诚清爽的笑了起来,那张嫩生生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他一甩袖子,站起身,拔起幌子就走。
陈唐唐起身相送。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道:“我虽然看不清大师的前路,不过,还是有几句话要赠给大师。”
“先生请讲。”
袁守诚那双仿佛能窥破天机的眼眸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竖起食指:“第一,不是什么人的脑袋都能摸的。”
陈唐唐勾了勾手指,将自己的手藏进袖子里。
袁守诚嘴角上扬:“第二,别什么衣服都穿。”
“第三,你天生六根清净,而情根又被人拗断,所以,只要你功德圆满,便能立地成佛,怕就怕有人舍不得你成佛,非要让你与尘世有所牵扯,请你万万记住,不要随便喝什么水,也不要随便取什么水给他人喝。”
“阿弥陀佛,贫僧记得了。”
袁守诚那张少年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希望如此吧。”
说罢,他便扛着幌子慢悠悠地走了。
经过桃花树下,忽然一阵清风拂过,满枝头的桃花摇曳,花瓣纷落,沾上他的道袍和青丝。
“我回来了。”郑玉郎突然出现在她的身旁,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你在看什么?遇上了什么人?”
陈唐唐抬头。
郑玉郎猛然哑声道:“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