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词,显见着又是虎爷自个儿造出来的,江苇青可听不懂。他抬头看向雷寅双。
雷寅双知道他不会听得懂她那从梦里学来的新鲜词儿,便张着嘴要向他解释。正这时,板牙nǎinǎi拿着被子走了过来。
她一边将被子裹在江苇青身上,一边对雷寅双道:“有什么话你们自个儿在外面慢慢说去,他可不能在这里陪你们。他还发着热呢,若再受了寒,病情加重,可真是会过人的!”说着,也不管江苇青的挣扎,抱起他便要将他带进屋去。
见他挣扎,雷寅双略一思忖,便赶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安慰着他道:“别怕别怕,姐姐在呢,姐姐陪着你,姐姐哪儿也不去。”
已经二十岁,却被个五十岁的老妇人像婴儿般包裹在被子里的江苇青,郁闷地看看抱着自己的老妇人,然后用力握紧手心里的那只小虎爪子,不挣扎了。
也亏得这鸭脚巷住着的三户人家向来不分彼此,雷寅双的一句“不走”,便叫她真在板牙nǎinǎi的屋里住下了。
其实依着板牙nǎinǎi的意思,是再不许她靠近这生着病的孩子的。可一来那孩子不干,二来小老虎也不依,加上姚爷再三向nǎinǎi保证,这会儿这孩子只是受了寒凉,病气还不会过人,板牙nǎinǎi这才十分不放心地点了头。
*·*·*
天近傍晚时,板牙爹王朗领着衙门里的同事们回来了。
五六年前,王家人带着雷姚两家人搬回镇子上没多久,板牙爹便依着姚爷的主意,想办法在衙门里谋了个杂役的差使。因他为人八面玲珑,手脚又勤快,所以很快就跟衙门里那些有正经编制的衙役们混熟了。加上他不仅识文断字,人还挺知情识趣的,不到一年时间,他便被县衙的主薄老爷看中,tiáo去文书房帮着抄写公文什么的了——以小老虎胡编乱造的词儿来说,就是从“蓝领”升级为“白领”了。虽然同样还是个没编制的“临时工”,可至少在江河镇百姓看来,他到底是吃公家粮的,也算是衙门里的人了。
而自古以来,大兴这片土地上就有很浓的排外情结。便是王家自祖上起就是江河镇的老住户,可因板牙爷爷带着一家人出外避祸多年,连板牙爹都不是在这镇子上出生的,加上板牙nǎinǎi曾“当过叫花子”,他们一家重新落户回来时,还带着两家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亲戚”,虽然镇上的人出于祖上的交情,不好开口赶人,却明显也能看得出来,镇民们对鸭脚巷的众人都颇有些看不起的,明里暗里更是各种排斥。
而自从王朗穿上那身黑皮后,便如百姓对官威的畏惧一般,镇民们立时改了对鸭脚巷诸人的态度——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小老虎跟人打架的次数明显少了。便是有孩子被雷寅双打了,那敢于上门来讨公道的家长也少了许多……
此乃闲话。
且说县衙接到江河镇上报来的消息后,那县令老爷立时想起王朗就是江河镇人,于是便钦点了他带路,领着通判老爷,带着一队衙役们来江河镇办差了。
此时离天启帝创立大兴朝也才不过八年时间,那帝都从两百里地外的旧都迁到新都也不过才六年,因此,天下的吏政还算清明。虽然一路上大家都在开着玩笑说,难得遇到这样的机会,一定要去王朗家里讨杯水酒喝喝,再好好尝尝王朗天天跟他们吹嘘的、他家娘子的一手好厨艺。可真到了江河镇上,一个个倒也没像前朝的衙役们那样,放着正经差事不做而先跑去喝酒,连王朗都不曾回家。直到把那几个人贩子装进囚车,又分了人手押回县衙,再仔细核对了听到消息赶过来认领孩子的家长们,把那几个幸运的孩子还给家长,最后再把余下那几个尚未被认领走的孩子寄养到里正家里,这些人才闹哄哄地跟着王朗往鸭脚巷过来穿越红楼之晴雯升级路。
王朗领着那些人进门时,江苇青的热度已经退了下去。姚爷说,只要到明儿早上他都不再发烧,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王朗进门喊着“娘”时,姚爷正在西厢里检查着三姐和小静、板牙的作业。雷寅双则因她的作业一个字都还没写,且她又答应要看着江苇青,这会儿正盘腿坐在东厢的桌子旁,对着桌子上的本子抓耳挠腮着。听到一群人闹哄哄进门的声音,她立时丢开笔便要窜出去,却迎面就被从西厢里迎出来的姚爷和板牙娘给抓了个正着。
“你出来做什么?功课做完了?”姚爷皱眉道。
板牙娘也是一阵皱眉,过来就要将她推回东厢里去。姚爷却忽地拦住她,指着西厢道:“官府的人怕是有话要问那孩子,叫她去西厢跟三姐呆着。”说着,便转身先迎了出去。
雷寅双看看姚爷的背影,回头对着板牙娘一阵憨笑,道:“王爹爹回来了,我跟王爹爹打声招呼去。”
“外头人多,你去添什么乱!老实在你小静姐姐的屋里呆着!”板牙娘才不理会她,揪着她的衣领便将她推进了西厢,又对正坐在西厢窗下看着书的三姐吩咐一声:“看好她,不许她出来。”这才低头掸了掸衣衫下摆,回身迎了出去。
东厢里,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江苇青悄悄睁开眼,那眉尖不禁一阵微微蹙起。
板牙娘迎出去时,板牙爹王朗正在小院里跟通判介绍着徐爷。板牙nǎinǎi则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热情地请着人往屋里坐。
王朗道:“今儿天热,屋子里又小又闷,倒不如在这丝瓜架子下面凉爽呢。”
众人听了连声叫着“这主意好”,板牙nǎinǎi便嗔着在他肩上拍了一记,这才笑着招呼众人在丝瓜架子下面坐了,又回头喊着小静去酒坊打酒,再叫着板牙娘下厨去炒几个小菜。
通判老爷见她一番忙碌,忙摆着手对板牙nǎinǎi笑道:“不急不急,先了结公务再说。”又道,“听说你们家里也收留了个被拐的孩子?还有,是隔壁雷家的孩子最先发现那伙人贩子的?那只小老虎呢?把他叫过来,我们问问经过。”
雷寅双听了,立时便要从桌边站起来。三姐头也不抬地一伸手,便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按回了桌边。
“他们叫我呢。”雷寅双道。
三姐没理她,只抬起一条腿,将腿架在她的腿上。
雷寅双看着腿上架着的腿,不禁一阵哭笑不得——鸭脚巷的孩子们个个都是自小习武。可比起小静的懒来,三姐就是“没一点运动天赋”(想也知道,这是小老虎的说法),那拳脚功夫上连小静都比不过,这会儿她把腿架在雷寅双的腿上,其实更多的只是起个警示作用,表示她下定决心不许雷寅双往外跑的意思。
屋里两个姑娘斗着法时,外头只听板牙nǎinǎi笑道:“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惯见外人,有什么要问的,问姚爷也行,他一直都在的。”
通判老爷不禁一阵惊讶,道:“咦?那孩子是女孩儿?我听人叫她‘虎爷’,还当她是个男孩儿呢。”
“嗐,”王朗一边给他倒着茶水一边笑道,“那孩子长得像个男孩,乡亲们取笑她,才给她起了这么个外号的。她可不高兴着呢。”
——又一个明显的谎言。雷寅双可从来不在乎别人叫她这“虎爷”的外号的。
床上的江苇青听了,不禁疑惑地拧起眉尖。王家人的那些话,给他一种很是明显的感觉,就好像他们都不希望虎爷雷寅双在这些官差面前抛头露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