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昕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道:“那卫老先生离朝时,皇上亲自送到城门口。这样的人,岂是好相与的?欠了这样一个情面,怕是把我卖了也还不上。不说卫老先生,且说这知县,在景宁做了这许久的父母官,刮民脂膏,可有半点作为?不过仗着这卫老先生的势要,揽钱罢了!我本来就不愿与他们打交道,现在哪有把自己洗干净送上的道理?”
吴阿公和吴参都沉默了,他们在外面走动得多,这知县是什么样的人再清楚不过。
吴参说:“那卫老先生既然对你有所取,自不会害了你。那日师傅被召到卫府,就是问你的名姓。你只需在卫老先生前有个好颜面,他不必保你,你也会安然无虞。”
李昕伊不想解释因为吴肃,他对卫老先生的恶感,他至今想起吴肃的那封回信,心头都仿佛在滴血。
李母听了他们许久的答话,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不过她不在意那些不明白的地方,她只知道自己儿子不愿意,那就够了。
于是她开口道:“你爹去时,还不到三十。咱们庄稼人苦命,活到三四十载,已经长寿。如此还委曲求全,让人予取予求,图个什么。儿子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不必顾虑太多。”
李昕伊被李母的话震惊到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过度的操劳而使得容颜早衰的妇人,眼眶红了。
从他来到这个异时空,也曾因为是“冒牌货”,担心会被人发现而战战兢兢。他喊她“阿娘”,刚开始是因为敬重这个把孩子拉扯长大而熬坏眼睛的母亲,到后来则是将她视为亲人,因为在南方的方言中,“阿娘”是母亲也是姑姑。
他看着她那双仿佛洞悉一切又反复包容一切的眼睛,这是母亲的眼睛。
他从未把她当作是自己的母亲,可她从来把他看作是自己的孩子!
李昕伊上前搂住这个身躯娇小的妇人。他想,自己何其有幸,能有两个如此爱自己的母亲。他生性懦弱,一个挥舞着鸡毛掸子,盼他多学一点东西,好在那个竞争残酷的世界中生存下去。一个用一双宽和包容的爱的眼睛,盼他多一些自在,好在这个规矩森严的世界里活得快乐。
李昕伊偷偷将眼泪抹去,转头对吴阿公和吴参说道:“我避而不见的事,定会让知县恼羞成怒。他一县之尊,能亲自下乡谒见我这个乡间小民,想必只有卫老先生能说得动他。如今他少不得要到卫老先生面前加油添醋,败坏我的名声,好推脱他的责任。他才是卫老先生的亲信,而我有几分薄面?能在卫老先生面前说得上话?现在容不得我不避开了。”
吴参没再劝说。
吴阿公说道:“你这说得也有道理,因你这避而不见的事,梧桐村在知县那里怕是落不到好了,你在这村里,每日闲言碎语怕是不断,里长也会对你起了隔阂。倒不如走出去看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老汉我也懂得这个道理。你要去,就去收拾行囊和路引。你有路引吧?”
李昕伊自来到这里,还没远行过,哪有这个东西,于是摇摇头。
吴阿公就让吴参去把路引取了,对李昕伊说:“这个不妨事,他大哥每半年要外出一次,这路引先给你。你自己在外头多小心,尊堂家大小事故,老汉我会替你扶持的。”
李昕伊感激不已,郑重地拜谢了吴阿公,连夜赶回家收拾东西去了。
李昕伊独自出行,也没什么仆从,不便带太多东西,只收拾了一些衣物和银钱,还有吴阿公送的胭脂盒,以及吴肃写的两封信。
李母给李昕伊收拾好东西,又擦掉眼角的泪迹,从后墙外的一个角落里,挖出一个陶罐来。李母揭开封口,一面是一吊吊的铜钱,还有几颗碎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