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载离挑挑眉,看着她如少年人一般,撩袍角而坐,还挺有模有样,笑意更甚,不知觉的伸出手帮她拿筷子,摆碗,“饿了吧!”
“嗯。”麻敏儿点点头,“还真饿了。”
一男一女,再一次过招,一个放低姿态,温柔小意,把小娘子照顾的体体贴贴,还真是好男人一个。
一个神情放松,怕什么,姐又不是真的十三岁小娘子,姐已经三十三岁了,还怕温柔陷井,还担心逃不出去?笑话,先来第一招——以逸待劳。
干嘛不用美人计?去去去,什么美人计,对面的男人比自己还美,不要美人计没用成,把自己搭进去了。啊欧……
洗漱前,两人还拔剑努张,不……确切的说,是麻敏儿拔剑努张,没想到洗漱后,换上少年装,就换了一副模样,和自家郡王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好像好兄弟一样。
好兄弟?幕僚嘴角抽抽,赶紧收回目光,吃自己的饭。
又累又饿,洗了一把澡后,又想通了些事,此刻的麻敏儿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桌上的饭菜没一会就全进肚子了,用风卷残云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吃完了,伸手就拿了桌角的布巾擦嘴,“咦,公子,你快点吃啊,吃好了,赶紧赶路!”
“吃饱喝足,然后麻痹我,趁机逃回去?”刘载离慢慢悠悠的吃着,好像在旅游,一点也不急着赶路。
“对,郡王,没错。”
刘载离的眼角不知觉的抽了几下,“那你就试试。”
“我肯定要试,只是郡王,你不是要回京嘛,吃个饭都这么慢,什么时候能回到京里啊!”麻敏儿撇嘴瞟了眼慢悠悠的贵公子。
刘载离放下筷子,伸手接过布巾,慢慢悠悠擦了嘴角,“想打听我回京缓慢?”
“当然了,不知此知彼,怎么能顺利逃走。”既然问话目的已经被这厮识破,麻敏儿也不遮不掩,坦然道。
要不是不方便,刘载离能仰头哈哈大笑,他能想象到,未来的日子有意思极了,立起身,伸手——
“干嘛。”麻敏儿本能的把手背到身后,抢先一步出了客栈。
刘载离看了眼空空的手,嘴角微扯,收回手,亦背着手出了客栈。
客栈外,午后已过,又未到傍晚,暑气依然很足,挺热,侍卫拿了两顶竹笠过来,刘载离伸手拿了一顶,“敏儿——”
麻敏儿当自己没听到,继续朝前走。
“麻敏儿——”
加了姓,语气略重,这是生气了,哼,贵公子,装绅士,大爷,这才叫第二声,就这德性了,行行行,本姑娘好汉不吃眼前亏,麻敏儿转头龇牙假笑,“公子,你叫我?”
“这里有别的叫麻二娘嘛?”
“没有。”
刘载离就那样看着她。
麻敏儿低头碾脚,一个回转,大步走到他面前,“尊敬的公子大人,我来了。”
“呵呵……”刘载离伸手给麻敏儿带竹笠,像听话的小猫咪一样,宠溺一笑,“就你调皮!”
竹笠到头上,麻敏儿借着双手正竹笠离开他几步,“公子,赶紧趁天气不热赶路吧。”
刘载离如何看不到小娘子的小动作,勾勾嘴,只要你在我身边,总有一天会让你喜欢上本郡王,甚至离不开本郡王。
十几匹马踏尘而去,消失在小小的镇子上。
眼看天晚了,夏臻还是没有追到刘载离一拔人,庄颢道,“公子,再跑下去,就要到南水了,到了南水,有水、陆两条道到京里,我们再想追,怕是费功夫了。”
天色已晚,夕阳燃烧了最后一道霞光,淹没在地平线下,灰灰的天空,月亮没有出现,并不明亮,夏臻坐在马背上眺望远方,坚定的说道:“我敢肯定,刘载离绝不会走水路。”
“公子——”
“圣上身体违和,由不得他不急。”
“是,公子,小的明白了。”
又一阵尘嚣,十几匹消失在夜色中。
大儿子不在家,小儿子也不在家,只有一个九岁的小女儿,麻齐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排解内心的慌乱无助,慌着慌着,居然到了受伤的夏则涛房间。
“大……你吃好了吗?”
夏则涛半躺在床上养神,听到声音,睁开眼,“原来是麻老爷。”
“大……你太客气了。”麻齐风不敢叫称谓,“伤口还好吗?”
“谢谢你们的精心照料,好多了。”
“没……没事,应……应当的。”
“想过坐坐,就坐坐吧。”
“哦。”麻齐风下意识回道,等醒过神,又连忙摆手,“不……不了,你休息吧。”
“坐坐吧。”
“哦。”麻齐风随手关上了门。
“我问仆人了,说是臻儿追过去了,是不是?”夏则涛问。
麻齐风点头,“我实在不放心,白天进城去了,他们告诉我,小将军追过去了,对……对不住,应当先让你们父……重逢……”
夏则涛马上摆手制止,“除了你们fù_nǚ和田先生,没人知道我是谁,你叫我老余吧,要是有人问起我的名字,你就回叫余多。”
“哦哦哦……”
“换药的郎中说,说我是你们麻家的英雄,有强盗想来抢你们家的钱财,被我挡了,结果我受伤了,他们还是把麻二娘掠去了。”
“唉……”麻齐风双手抱头,“这故事,是付老爹的孙子传出去的,他说这样对你、对二娘都好。”
“果然英雄出少年,我们……都老了!”
“是啊,我……我都不如一个孩子,二娘不见了,我就知道慌张,结果让敏儿名声……这以后还让她怎么嫁人……我……浑蛋啊……”
陷入人生沼泽的夏则涛,没想到会听到一个软弱男人的心声,劝慰道,“幸好,你家的仆人机智,帮你圆融了过去。”
麻齐风一脸无精打彩:“现在,外面的事都是小有在操持,我……我跟行尸走肉一样,我……我没用……我无能……”
“可我看你的家业还不错,只是一时疏乎而以。”
“不……不……,这家业,还有小有,都敏儿置办的,是她会识人、用人,我什么都不懂……”
夏则涛一听,这里里外外居然都是未来儿媳妇操持的,心里甚是欣慰,出口夸道:“那你的命真不错,生了个能干的女儿。”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说我生了能干的女儿。”听到人夸女儿,悲伤自责的麻齐风郁结的心境好受了些,“知道嘛,你家暴燥的儿子,在我女儿面前温顺的像只兔子。”
“是嘛?”
麻齐风点点头,“嗯。”点完之后,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妥了,“那个……也不是,小将军一瞪眼,我女儿就吓得跟什么似的,马上让干嘛就干嘛。”
夏则涛面带微笑,想起了县城后院那一幕,那臭小子在小媳妇面前,跟个怂蛋似的,还瞪眼呢,小媳妇瞪他还差不多。
在这样一个宁静的乡村夜晚,在这样朦胧的灯光下,两个男人,或聊聊儿女,或是说说过去,竟相互平复了各自不安的内心。
同样一片星空下,同样安静的乡村,刘载离如往常一样收到了京里来的密信,翻了几下,眉头皱起,“怎么没有那位的信?”
“是啊,小的也翻过一遍了,确实没有晋王的密信。”
“怎么会这样?”刘载离眉头深深皱起,“赶紧让人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
“是,郡王。”
茅草屋外,麻敏儿和老大娘在说话,“大娘,拿着吃吧,偿偿我做的手艺。”
“这怎么好意思,住在我家,都给银子,那能还吃你们的食呢,我吃了,你们岂不是不够?”
“没事,大娘,我多煮了一些,拿着吧。”
“哦哦。”老大娘实在被肉香味馋住了,忍不住伸手接过来,“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大娘,本就不要客气。”
“小娘子,你心地真好,肯定是个大福气之人。”
“哈哈,多谢大娘吉言。”
老大娘高兴的端着肉碗进了自家小侧屋。
“刘载离——”麻敏儿敲着铁锅叫道,“赶紧出来吃饭。”
燕成郡王踱步出来,“让你叫名字,你就这样大呼小叫啊!”
“刘载离,出来吃饭!”麻敏儿端着身子,捏着嗓子装淑女重复了一名。
吔,刘载离感觉别扭的不得了,“得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幕僚和随从站在身后,这小娘子还真是胆大妄为,直呼郡王姓名,郡王居然就这样放过了?要是别的其他人,怕早就犯了‘以下犯上’的罪名了,还真是红颜风流账。
农家简陋,且又是古代的农家,真是连一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麻敏儿盛了饭,把菜放在饭头上,跟盖浇饭似的,端着大黑碗,蹲到门口一边,一快朵颐的吃起来。
唯一的一张歪腿小方桌,坐着刘载离,端起碗,看到前少傅的庶孙女竟如粗鲁汉子一样蹲在地上吃饭,皱皱眉,立起身。
随从、幕僚也看着粗俗的小娘子,即便穿了男装,他们也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流放,连贵族气质都流没了?个个看着他们的主人,这就是你喜欢的小娘子?
麻敏儿边吃边想着怎么逃,突然感觉有人影子挡住了自己,抬头,“郡王,你还没吃饭?”说完,朝他的歪腿小方桌看了眼。
“坐到桌边吃吧。”
“不了,你坐吧,我蹲在这里挺好。”
刘载离没吭声转身离开,麻敏儿继续低头吃饭,门口的火把,照在夜里,随着清风跳动,明明灭灭。
刘载离伸手搬桌子,随从连忙过来,他摆了摆,自己亲自搬了小桌子。
随从看向低头刨饭的小娘子,除了一副水灵灵的长相,她到底有什么能让郡王迁就她到如此。
正要刨饭,被杵过来的桌角吓了一跳,麻敏儿立起身,“郡王……”
“坐下吃吧。”刘载离明朗一笑,掀开自己的袍角,也坐到桌边,“一起吃。”
“谢……谢谢你。”麻敏儿回以一笑,把碗放到桌上,再次低头刨饭,“真是饿死我了。”
刘载离听到声音看过去,只看到小女人毛戎戎的头顶,咧嘴一笑,伸手出左手就揉搓了一下,没等麻敏儿惊呃的抬头,他已经低下头去吃饭,仿佛摸头杀的不是他。
伸手尴尬的摸了一下被摸的头,麻敏儿都忘了嘴里还有饭,如果说到目前为此,刘载离与金翰来只有相貌相像其他没有一处重合的话,那刚才的摸头杀,却像是打开了她记忆的大门,曾几何,金翰儿也喜欢在吃饭时,伸手摸一下她的头,对她说,‘别急,慢慢吃,小心咽着。’
想到这里,麻敏儿的喉头有些发哽,太久远了,久远到都让她忘记这个大男孩在她身边快十年了,是什么让他能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身边呢?
放下碗筷,麻敏儿穿过火把的亮色,隐到黑暗的风中,双手捋了一把头,大男孩,你现在还好吗?就要娶‘自己’了吧,就要达成所愿了吧!
可是……那分明不是我啊!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让麻敏儿觉得内心愧疚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