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学习写小说是在20多年前70年代初,那时,我刚刚从北大荒插队回到北
京,在郊区的一所中学里教书。我学小说最好的老师是书,只是那时找一本好书太
不容易,现在想想简直有些像天方夜谭,说起来孩子都有点儿不太相信。是我的中
学老师好不容易帮助我找到一些书,其中有这样几本书给我印象最深、帮助最大:
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雨果的九三年、乔治桑的安吉堡的
磨工,还有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当时边看边做了大量的笔记。
但以当时的年龄、阅历和思想,我想其实我只是饥不择食看着激动莫名,并未真正
看懂。但那种对小说新鲜的感觉、真挚的感情、质朴的感悟,以及纯洁的冲动,是
只有那个时候才会拥有的,现在,很难再找回来了。人的长大,就跟狗熊掰棒子一
样,总是掰下这个丢掉那个。
那天,为了给小说选刊写编后记,我偶然翻出当时读完托尔斯泰的安娜
卡列尼娜记的笔记。在这个笔记中,我列下了安娜、卡列宁,杜丽、奥布朗斯
基,吉提、列文,渥伦斯基之间的人物关系表格;还列了安娜与涯伦斯基、列文与
吉提两条爱情线的线索表格,现在想想真是怪好笑也怪好玩的。但那确实是我最初
学习小说的笨办法。重新看这样两个表格,能看出我的幼稚和笨拙,也能看也托尔
斯态是如何处理两组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又是如何面对俄国1861年自上而下的农
奴制改革时代。托尔斯泰使自己的笔大开大会,将这两条爱情线平行发展又相互交
织,抖擞得如同鱼一般既游于时代的江河中,又游于家庭的小溪里。
将小说写得好看,也许容易,但将小说同时具有时代深意而不那么轻飘飘,就
不那么容易。将小说写得仅仅具有社论那样充沛的意义,也许也并不难,但同时具
有艺术的魅力而将小说写得读者爱看、耐看,值得去思索回味,也不那么容易。托
尔斯泰的伟大,就在于他能够在这两者游刃有余的有机结合当中使作品具有艺术的
魅力。
托尔斯泰和罗曼罗兰他们一起让我学到许多。我的第一篇小说玉雕记就
是在这些学习之后才写出来的,它后来发表在1978年的人民文学里。那是我在
小说这条羊肠小径上迈出的第一步。
我写中篇小说是在80年代初期,我还在中央戏剧学院上学以及刚刚毕业的时候。
那时,书已经很好找了,书便也杂七杂八读了不少,但也许我是太爱怀旧的人,总
还是怀念以前读托尔斯泰和罗曼罗兰他们的时光,读书的效果也不如那时好,进
步也就不快。
最初几个中篇小说一路平安、苹果绿的颜色,都是那时写的,是我趴
在天津海河边一家仓库里的木板床上写出来的,仓库里到处弥漫着浓重的染料气味,
也飘来河水污染的腥味。奇怪的是,那几篇小说却写得格外天真,颜色也苹果绿般
过于明快。写小说时的心境,和小说之外的情境,有时就是这样的矛盾而无法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