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文放在一边不予理会。长宁正铺纸练字,挥毫洒墨,潇洒凌厉。
她这手字是越写越好了。
写好后赵长宁叫四安进来,送去裱好挂她书房里。这世上的事该过得过,就算日后有什么苦她也要淡然处之,人总不能先自己把自己吓死。既然朱明炽没有想杀她,那她就能好好活着,不管是怎么样活着。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并不想死,也并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
赵长宁徐徐地吐了口气,外面海棠开得正好。一丝丝的暖阳透过窗棂格花,透着甜甜的香气。抬头看,是两个小的庶妹在扑蝶。
次日赵长宁就回了大理寺。她这官职虽然是升了,办公的地方还是原来做寺正时候的号房。连个升职酒都没有,同僚也没送礼,升得跟没升差不多,最大的却别大概是直接听命于沈练,不用受许大人的管制了。她原来是太子殿下的人,太子殿下就差没弄得众所周知了,如今太子殿下没有登基,大家对她的态度就比较微妙了。
也不知道新帝是不是想表示自己不计前嫌升任赵长宁,还是别的什么。不过看赵大人的脸sè,又有传言说她曾帮助太子殿下害如今的新帝,众人也不敢跟信任大理寺丞太亲近,生怕赵长宁这是要明褒实贬了。不过沈练庄肃对她照旧那样。沈练把一摞摞案卷扔她处理,听着他一如往常地冷酷批评,赵长宁竟然觉得有些怀念。
沈练犀利地批评了赵长宁半天,说了会儿见赵长宁在出神,就皱眉:“走什么神呢?”
赵长宁道:“没事大人,我就是好久没听了,有点想念而已。”
沈练嘴角微动,差点忘了自己在批评他什么了。过了片刻想起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季大人年老致仕,新任大理寺卿是原河北按察使董大人,这两日就要上任了,你记得警醒着点。”
季大人虽然不是任何党派,早年却是教导过朱明熙的。上书给朱明熙求过情,朱明炽虽没有指责,但也没有理会。自那之后,季大人就有了淡出官场的意图。这个赵长宁是知道的。继任的按察使也是正三品大员,不过从地方tiáo到京城,而且还主管大理寺,这是绝对高升的。
赵长宁拱手表示知道了,回去给几个寺副、评事也开了小会,吩咐了他们事情。
季大人虽然要致仕了,不过他的的成就早已超过一般的大理寺卿。他告退的那天,大家本来还想去送他的,可是季大人不让,只让大家拜一拜皋陶像,就权当作是送过他了。季大人一致仕,就连平时与赵长宁争锋相对的蒋正文都有些不舍,赵长宁常看到他对着皋陶的像发呆。
毕竟大家来到大理寺,肯定是有季大人的影响在里面的。
吉祥物临走前,叫人把自己的藏书都搬过来,都送给了赵长宁,还给她留了句话:“老师来不及教你什么,书都在这儿,记得自己好生学,为国为民。”
赵长宁看着那一堆的书,说不出是不是有点难过。这么好的老师,一天都没有教过她,竟然就要致仕了。
书都让她搬回去好生读了。
季大人致仕的第二天,新人大理寺卿董耘上任,是个身量不太高,面sè红润,留了一把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董大人一来就开始整顿大理寺,凡事皆要由他过目才能定夺。倒是比季大人还勤奋得多,每日都呆在大理寺,勤勤恳恳,每个人都要过问到才行。
这也能够理解,他这是受了皇上的提拔,初掌管大理寺,自然是想好好做了。否则要是被tiáo回去了,白奋斗了这么多年。
不过赵长宁奇怪的是,这位董大人似乎有点针对她。沈练那都不算是针对,他不过是把一个她当成三个她在使唤,董大人却对她有些淡漠,但凡是她的案子就不怎么过问,或者时常把她的案子交给别人做。别人若求见他,自然很快能见到。赵长宁有事要询问他的意见,却半天都求见不到,让她在外面吹冷风。
赵长宁想着既然他对自己不满,那便再努力些。不过一次次递上去的案卷,原封不动地还回来,着实让她无可奈何。
后来她才听说了,董耘听说她原来是朱明熙的人,还与新皇作对,害过新皇。便不想理会她,甚至处处针对。为的也不过是讨好新皇而已。他从地方tiáo任上来,想干出一些业绩留下来,讨好朱明炽是必须的。
朱明炽听徐恭说了赵长宁被大理寺卿针对的这件事。
徐恭恭恭敬敬地行礼,禀报道:“……原封不动地退回案卷就罢了,董大人昨天还让赵大人去水牢里提审犯人。那水牢是咱们司务都不愿意去的,赵大人提审了犯人回来,就被咬得满身的红点。”水牢里的蚊子比较多,尤其是夏天,点柚子皮驱蚊都不管用。
现在天气一日日地热了,朱明炽是怕热不怕冷的体质,在皇宫庑廊的yīn影下纳凉。终于忙完了先帝陵墓修建一事,他难得有半日空闲,闻言却只是淡淡地嗯了声。
徐恭疑惑了。
陛下在想什么他不清楚,陛下让自己汇报赵大人在大理寺的一举一动,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徐恭本以为陛下是想监视赵大人,觉得她可能要跟乱党谋逆什么的。后来发现陛下是对赵长宁日常接触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更感兴趣。
……那这就很奇怪了啊,监视自己的臣子,人家也没有想谋逆,他一个帝王,怎么连臣子午饭吃了什么都要问啊。不过徐恭是个聪明人,tiáo整思路变换打法,监视方向从谋逆往八卦转,具体到赵大人今天提的食蓝上编了几朵菊黄sè小花花,或者他今天下衙门遇到狗绕道这种jī毛蒜皮的小事上。
他也不知道帝王究竟有没有在听,他一边写字,自己一边说,想到什么说什么,自由发挥。帝王不叫停他就不敢停。
徐恭甚至都在心里想,陛下是不是挺关心赵大人的啊,否则一个人怎么会对另一个人的生活细节感兴趣呢。这次赵大人才回来上任几天,就被新任大理寺卿给明显区别对待,甚至是苛待。难道陛下不管管吗?
他猜对了,朱明炽还真的没管。
于是说完之后,徐恭无比失望地告退离开了。
第二天赵长宁再去大理寺,沈练叫她过去,依旧给她一摞卷宗:“这是近月来全国各行省发生的大案要案,你看一遍,记清楚了,一会儿进宫去拜见皇上,跟他汇报。”
好吧,做的还是老本行。只不过如今朱明炽是皇帝了而已。
赵长宁昨天在水牢提审犯人,那水牢里全是蚊子,她又是那种蚊子很爱的体质,咬得脖子上、手臂上许多小红点,鼻尖上还有一个点。擦了薄荷膏也不管用,一边听沈练说话一边都在挠手。听到要进宫拜见皇上,才稍微停了一下。
自那日之后……她还没有见过朱明炽。
下午赵长宁就换了官袍,携着案卷进宫去汇报了。
她路上遇到了七叔,周承礼刚回都察院不久,又要帮新皇抓些叛党余孽,忙得不可开交,看到赵长宁之后笑着道:“怎么,陛下召见你?”
赵长宁道:“不过是汇报案情罢了。”
周承礼就道:“陛下问你问题就好生回答,莫要在记挂朱明熙了,你可记得?……陛下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你尽管忠诚于他,他绝不会为难你的。”
赵长宁只能道:“七叔指点的是。”其余的事,她不能说,怎么敢告诉七叔。
周承礼还有事要去做,就对长宁说:“进去吧,莫在这儿晒着太阳。”
赵长宁微微叹气,她知道七叔是好心,想让陛下任用她,这样她的仕途就能更坦荡。
七叔只是不知道里面的端倪罢了……不知道她有多想不来。
今天似乎比昨天还热些,夏天可能真的要来了,赵长宁听见乾清宫外花坛里种得那几株桂花树都比以前聒噪了。她今天又只在官袍里穿了件软罗纱衣,就这样也还挺热的,不过却裹得她纤长的身子更加漂亮,腰细得好像能一把握住,官服领口露出一截雪白的领子,将所有的肌肤都挡完了,半天都看不到端倪。
她进去下跪请安的时候,朱明炽倒没有接见大臣,而是在练字。
待她站起来的时候,朱明炽才抬起眼皮,却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身段,那把细腰。
夏季真的开始了,他觉得一团乱火突然从小腹烧起来,顿让人有些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