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屋内满室烛影晃动。
沉寂许久后,赵长宁才低头说道:“东西已送到, 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下官就退下了。”
朱明炽却慢慢翻过一页书说:“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赵长宁心想这怎么能算在她的头上?分明就是你们自己尔虞我诈, 她只是个由头而已。不就是衣裳破了角,又没有丢性命。只是这话给她肯定不敢说。便笑了笑:“殿下若不嫌弃, 下官愿为殿下重做两身衣裳, 到时候给您送过来,只需殿下给我尺寸就行了。”
朱明炽却淡淡说:“我自然喜欢我的衣裳, 不必了。”
那他提这个做什么?赵长宁于是又说:“那不如殿下将衣裳给我, 我拿回去让婆子给殿下补好,再给您送过来?”
朱明炽终于合上书, 没说好,也没说哪里不好。但这态度分明就是在说不好。这人当真难伺候!
然后他开口了:“身为女子……你竟一点针线都不会吗?”
二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长宁是正经的世家嫡长孙,怎么可能学针线。她站在原地没动, 嘴chún紧抿着。
但朱明炽却抬头看了看她:“当真不会?”
“殿下若是非要, 下官也可以帮着补补看。”赵长宁说:“只是下官补得不太好……”
这人总算是勉qiáng嗯了声。赵长宁就自己出门, 让人送了针线过来。而朱明炽半躺在东坡椅上继续看自己的书。
长宁手指捻了线,对着蜡烛穿进针眼。烛火映亮了她的脸, 眼里笼着幽幽火光。她非常的专注, 穿了好几次才将针线穿进去。轻轻把线拉过去,打了结。然后走到朱明炽面前,半跪下身拾起朱明炽的衣摆,她知道朱明炽正居高临下,无声地看着她。
当这个男人沉默下来,便有股无形的压力从她头顶压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刚看了他比武的样子太过震撼。事实上,他锋芒内敛的时候并不可怕,反而看着挺随和的,对人也比较宽容。
长宁还是开始缝了,一针一线,自布间穿过。昏黄的烛光静静地洒在她低垂的脖颈上,玉白的耳垂上,此时姿态很有些样子,叫人看了忍不住想拿手摸。可手底下的活就不行了,歪歪扭扭,弯弯曲曲,果然是半点都不会的。而且缝到了最后,她还不会打结!
长宁盯着针良久。
朱明炽看着她缝衣裳,眼底眼底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她真的不会女红。
他伸手帮她,将她的手拂开。他的体温似乎比她高了许多,有些烫人。这手掌方才拿过长刀,沾了鲜血,肃杀无匹,但也很灵活地将线打了结。长宁只看得这人灵巧的手,心里想起今天比武的那一幕幕。
也许这手,日后还要沾染无数的恶孽。弑父弑兄,甚至沾上她亲人、朋友的鲜血。
“自军营过来就什么都会些。”朱明炽说道,看着那条歪歪扭扭的缝线。“却比你qiáng得多。”
她早就告诉朱明炽她不会这个了,这东西也不是她的专长。赵长宁又问他:“那殿下可顺心了?”
只是又一直没有听到他说话,等赵长宁抬头的时候,他已经回头去看书了,淡淡说:“你觉得够偿还你的人情吗?”
“殿下还有什么要求?”赵长宁再问,她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得把这位爷伺候舒服了。
“以后继续还。”他直起身,又道:“快宵禁了,你要是还不走的话……”
赵长宁是早就想走了,说了声下官告辞,走到了门口又回头问:“那两身衣裳殿下还要吗?”
“不必了。”朱明炽看了她的手艺一眼,心里有底。叫下人来送赵长宁出去。
等赵长宁出去了,伺候朱明炽的小厮才端着热水走进来,他蹲下身为朱明炽脱靴子,立刻就看到朱明炽袍子上那道补好的口子,呀了一声:“殿下,这是谁给您补的?手艺也太差了,叫嬷嬷拆了重新缝过吧。”
“无妨,放在柜里不穿就是。”朱明炽笑了笑,拿起书继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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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宁这夜回到家中,也是是白日里经历了太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顾嬷嬷续了盏灯,进来挑起了帷帐,轻柔地问道:“大少爷,您怎么了?”
长宁轻轻地闭上眼:“嬷嬷,我有些头疼。”
顾嬷嬷立刻放下烛台,将长宁搂入她的怀中,双手放在长宁的太阳xué侧,给她揉按。“您是不是今日着凉了?您每次着凉就犯头疼。”
“不知道。”长宁说着把头埋进顾嬷嬷怀里,太阳xué一跳一跳地疼,在顾嬷嬷的揉按之下好了许多。长宁才问,“嬷嬷,玉婵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吗?什么时候出嫁?”
“奴婢听太太说是留婵姐儿过得这个冬,等到来年春天再出嫁。听说七小姐的嫁衣都已经绣好了。”顾嬷嬷笑着说,“少爷给婵姐儿的添箱嫁妆准备了吗?”
长宁没有说话。
她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对于这个时候的女子来,针黹女红是一项基本的本领,关系到嫁人后能不能在婆家处得下去。她会写诗,会练字,会判案。但是她不会拿针,不懂弹琵琶。
长宁非常的希望自己是个正常的男儿,不必受身体的桎梏约束。这在官场上真的是个弱势,人人知道了都可以威胁她,甚至天生就弱于男性,在露出破绽的时候总是陷入一种奇怪的男女关系中。
“尔虞我诈,身不由己。”赵长宁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还是渐渐进入了梦乡。
顾嬷嬷看到长宁睡着的时候仍然没放松的眉头,微微叹了口气,官场本来就是这样,更何况大少爷还比别人要艰难。
这一夜倒是睡到了卯正。
第二天到了大理寺,赵长宁给屋里的兰花浇了点水,将案卷放平后开始工作。
今天是一桩人命官司,不是什么大案子。发生在真定县,平日鱼肉乡里的一方恶霸在街上打死了一个卖菜的农妇,就因他看上了农妇才十二岁的女儿,而农妇自不肯把女儿让给他。事发当地,百姓们对这恶霸的行为愤怒至极,可这人背后竟有些势力,一路为他压着。递到了大理寺来竟然知府判的只是赔银子,还说这农妇骗了徐三的银子,徐三才打了她几下,不想就把人打死了。
这案子也没什么争议的,不过竟然犯人喊冤,一般都要提审一下。
赵长宁放下卷宗,让徐恭去传话,在提审堂提审这名犯人。
大理寺提审犯人的程序跟县衙差不多,赵长宁跟吴起庸、夏衍三人登堂,拍了惊堂木,皂隶就把徐三给压了上来。徐三身上穿的绸褂早已经黑wū,但衣着头发都很整齐,长了一张方脸,气sè还很不错。赵长宁道:“徐三,你自称农妇于氏偷了你的银子,你才报复了回去。无他人给你证明。自然没有冤屈,为何还要喊冤?”
徐三却是爱答不理的:“你是个什么官,知府老爷都审过我了!我就是有冤的!”
“大胆!大理寺提审,你还不老实,我看你想把牢底坐穿!”夏衍此人脾气比较冲,“你如何害了于氏的,还不赶快从头招来!”
大理寺跟刑部关押着一批犯人,因为案件长期未能处决,有的甚至能关到老死。
那徐三却狂了起来,立刻就要爬起来,冲夏衍冷笑:“你还能判我死罪不成!我告诉你,我家是真定徐家,我家里当官的到处都是,你们就是判了也要给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