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位于南城的北面, 这里不受yīn雨的困顿,整个温度比南城都要低了三四度, 一下了火车, 陆司语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然后被那冷硬含沙的风呛得直咳嗽。比起南方的春意盎然,绿树葱葱,这里还在一片荒芜中,天,地, 人, 眼过之处都是灰土土的, 就连人的口音都透着一种干, 那种干里还隐含着一种烈酒的辛辣。
宋文还是第一次来到秦城,看着哪里都觉得不太习惯, 这里人的平均身高似乎都比南城高一些,还好他们个子比较高,站在人群中才不突兀。
出来出差就不能再讲究了, 两个人在火车站门外的早点摊点了早点, 宋文吃了豆浆油条, 陆司语要了一份白粥,加了一块豆腐乳。
宋文起身道:“是不是意外,我们去问问就知道了。”
陆司语低声嗯了一声。
就像此时,他只是觉得这一家人不太对,却不知道具体不对在哪里,这一切看在陆司语的眼睛里却是完全不同的,被他这么一语点破,宋文忽然想通了:“你觉得那次煤气中毒不是意外?”
而陆司语……却好像毫不费力就可以看透他们所想。
宋文清楚明白一个道理,不同的人看向同一事物的时候,感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这一切也和本人的人生经历有关,他作为刑警,一直正直有余,这种正直能够让他更为坚守自己的正义,可是也让他无法去理解那些犯罪者所身处的不正常的世界,无法深入那yīn暗之地,探知他们扭曲的心灵。简而言之,他是一个正常人,无法用变态的思维来思考,不知道变态在想什么。
陆司语脸上带着冷意:“家庭美满?一个记性不好的母亲,一个常年不在家的父亲,一个蛮横的弟弟,一个疑似杀人犯的姐姐。一次差点就让这一家人一命归西的煤气中毒,这倒是个恐怖故事的范本。”
宋文想了想:“林绾绾家中和我之前想象的不一样,我以为她的父母是冷漠地,对她不好的,这才养成了她温润的性格,可是没想到,她的家庭是这样的,母亲对她很溺爱,后父老实巴交,常年不在,弟弟蛮横不讲理,可是也很看重姐姐。这一家人看上去倒是家庭美满啊。可是我总觉得其中哪里不对。”
陆司语没回答宋文,眨眨眼睛反问他:“你觉得呢?”
两个人从小饭店出来,一路走在陌生城市的大街上,这里的小路比南方窄,路边都是种的高大的常青植物,现在刚冒了一点新芽,宋文没急着打车,转头问陆司语,“关于林绾绾的家庭你怎么看?”
宋文叹了口气道:“这几个人的关系,比我们想象的复杂。”这个案子和他们过去接触过的案子都不一样。开始的时候他们低估了案件的复杂性,现在回想起来,整个故事也许比他们想象的更为扑朔迷离。
有人收拾过宿舍了,在警方到来之前,或许在数天前就有预谋,特别是林绾绾那里,干净极了,正是这种干净,反而让她显得特殊起来。
陆司语却没有发现宋文目光中的异样,低下头道:“宿舍里真正的关系是怎样的,我们并未知晓。”
说完这句话,宋文的目光落在了陆司语的身上,他又想起了之前周易宁和他的谈话。这一句话似乎用在陆司语的身上也正合适。
宋文想了想立刻明白了陆司语的意思:“我们看到的,是别人希望我们看到的。我们问到的,是别人希望我们问到的。”
傅临江挂了电话,陆司语摘下了耳机道:“我在之前就发现了,宿舍里面的关系,可能不是我们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那天我就觉得,林绾绾那里太干净了。后来我想通了……”
宋文有点无奈,但是也只能接受这种结果:“好的,这些我知道了,你们继续加油,等我回去汇总。”
傅临江道:“物鉴那边还在查验那些巧克力,不过他们也遇到了难题,巧克力又没写名字。只能证明,曾经有人在各处掉过巧克力。具体是谁留下的痕迹都无法确定。”
“其他方面的进展有吗?”宋文又问。
“反正,她一边花着董芳的钱,一边享受着马艾静换来的论文加分,过的挺舒服的,一点也不像面对我们时那种楚楚可怜。还有我们查看了录像,那天那盒巧克力是林绾绾上午帮忙取回宿舍来的。我现在也倾向这事情和林绾绾脱不了干系,她去快递点取了巧克力回来,也知道郭婳那里还有剩余的毒药,有充分的作案时间。不过,还是没有找到杀人动机。”
傅临江又说了一些情况,主要的主题就是一个,原本他们在案发现场的推理中,觉得林绾绾是游离在寝室之外的,而现在看来,她和寝室中其他人的关系,远比他们最初推理的要亲近很多。
宋文哼了一声:“你都让我猜了,自然不是董芳的,总不会是和郭婳合作吧。”
傅临江惊叹:“你怎么猜中的?”
宋文猜:“林绾绾?”
“还有哈,马艾静的确和他们教授有一腿,但是教授说,她只是让他在论文成绩上给了加分,至于那个出国交流,选择马艾静是因为交流生要求英语好,形象好。马艾静比较符合,这一点他们早就和郭婳说过的,当时郭婳很平静,并没有异议。然后被马艾静加分的那篇论文是合著的,你猜另外一个作者是谁。”
刚吃好饭,傅临江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宋文chā了耳机,自己用了带耳麦的那一头,另一端递给了陆司语,傅临江的声音传来:“我们这边有了一些新的发现。和董芳共同吃饭,陪着董芳买东西的,并不都是马艾静,有时候是林绾绾。我们发现了一小段学校宿舍楼下超市的录像,董芳在那里刷卡,林绾绾直接打开了包装毫不见外地吃上了。”他们今天是去学校里查漏补缺,能tiáo取的资料都tiáo取了,果然有一些初次勘察没有发现的细节显露了出来。
看得出来陆司语已经被bī到了一定程度,连食物都变成了短平快的番茄炒蛋,jī丁蘑菇,葱姜炒海蟹。东西做的简单,食材却是新鲜,西红柿剥去了皮,酸中带甜,海蟹也收拾得很干净,连蟹夹都敲开了裂纹,炒到入味。这小餐馆大师傅做的菜味道一般,分量不小却是一个比一个咸,宋文最后又蹭了陆司语餐盒里面的菜,就着米饭吃了。
这个小镇不太大,他们挑了一家小餐馆入了坐,宋文点了菜,陆司语照例找人去热他外带的食物。
陆司语转头看向了陆司语,宋文心领神会道:“我们先去吃饭吧,还要抓紧时间往回赶,等会问问其他人那边有什么进展。”
开始的时候,是那老太太追着他们主动提供线索,后来呢,则是他们追着老太太想问相关的情况,老太太开始不耐烦,频繁看手表,“哎呀,我知道的都说了,我还要去买菜接孙子呢。”宋文这才把人放走。
随后那老太太又八卦了几句,再也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这件事情倒是不太一般,宋文皱了眉头,回头看了看林绾绾家的窗口方向,再回头看向陆司语,陆司语低了头,习惯性地咬着指甲,似乎在想着问题。
“我家有亲戚是公安局的,当时这个事可蹊跷了,就是验过了,没指纹所以才更稀奇,反正开始小王说她没有烧水,可是水总不会自己到了煤气上,他老公儿子女儿都认定了是她做的,后来她也就认了,因为这事没死人,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家里换了防外泄的煤气灶,才敢让她继续做饭。”老太太说得活灵活现,仿佛自己就是经手的人,清楚每个细节。
宋文奇怪:“您不是说警察都来了吗?怎么没验下指纹?做下tiáo查?”
老太太道:“嘿,亏得你们还是做警察的呢,这个哪里有当事人自己认的。”
陆司语听了皱眉:“这件事情是王文颜说的吗?”
老太太还会卖关子:“后来你们猜这事是怎么着,是小王早上起来烧了水,可是后来她觉得冷又钻回被窝睡着了,那水开起来扑灭了火,一家人都差点让煤气熏没了,还好林绾绾那丫头命大,早上出去的早,要不然也得跟着倒霉。不过这件事一出,就没人上门给绾绾说媒了,毕竟,谁也怕摊上这样的丈母娘啊。”
在这种小镇上,一家人煤气中毒差点集体死亡算得上是大新闻了。
老太太聊起这些事来了jīng神:“唉,是啊,那家的小王原来是这边小超市的货架员,因为老出错,后来被开了,就一直闲在家里。说起来,这家人可是命大呢……那是三年前的寒假吧,我们这里还没改天然气,家家户户都是煤气,小王在家,小李也没出去开车,他家二小子也在家,林绾绾倒是起了个大早,去图书馆看书学习去了。后来邻居闻到他们家有煤气味,赶紧报了警。警察,消防还有急救都来了。一家人当时都昏迷了,送到医院去,住了几天才出院。”
“那阿姨,您对他们家了解吗?您刚才说,林绾绾被她妈妈连累了,那是什么事啊?”宋文开口问,一般这种老人走街串巷,知道的消息很多。这一趟从南城跑过来,来回路上就是八个小时,有的事情非要亲眼看看才能够断定。嫌疑人会说谎,这些周边的父母亲人,更是会粉饰太平。他希望能够从这些邻居口中,听到点不同的声音。
“哦,这样啊。”那老太太露出一丝没有八卦,略微失望的神sè,并没有细想,为什么林绾绾同学出事他们却来林绾绾家随访。
现在案件还在侦破中,宋文不愿意透露细节:“她没出事,是林绾绾寝室的同学出了事,我们过来了解下情况。”
那老太太八卦道:“那丫头学习可好,在我们镇上都是有名的。这才大四,要不是被她妈妈连累了,说媒的早就踏破门了。话说,这姑娘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宋文和陆司语没想到林绾绾这么出名,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宋文把证件收回口袋,随口问她:“对,就是他们家,我们刚去见了林绾绾的妈妈,您也认识林绾绾吗?“
“哦,你们去林绾绾家啊。”那老太太显然是对这一声阿姨非常受用,这才把证件还了宋文。
宋文心想,你们这里连个门房都没有,谁知道还管的这么严,他耐了性子,开口简单解释:“阿姨,我们南城出现了一起案子,其中的一个相关人员和这边有关,所以过来随访,是去的三单元的403家。”
老太太指指自己的红袖箍,无比自豪而理直气壮:“我这片区居委会的主任,你们警察来,怎么不和我们居委会打招呼?谁让你们进来的?这不合规矩的!”老太太说着话将信将疑地拿过宋文的证件看了看,防范意识非常qiáng,抬眼看他,下垂的眼皮折了四褶:“南城的警察,怎么来我们秦城来了?”
宋文被这忽然出现的老太太吓了一跳,这老人家走过来完全是没声响的,忽然就从墙后蹿出,身姿无比灵巧。他急忙取出了证件:“我们是警察,来这里寻访的。”他又看了看那老太太,“您是?”
两个人刚说到这里,忽地从前面的路口蹿出来个袖口带着红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贼一般看着他们:“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是什么人啊?”
陆司语点了点头:“她妈妈说的话不能全信,这个家庭里有些疑点……”
看着这边问得差不多了,两人起身告辞,从林绾绾家出来,宋文看了看时间:“我们还有会儿时间,要不要问问邻居什么的?”
宋文尬笑道:“小孩子嘛。”
王文颜只得又坐在沙发上把鞋带穿好了,李子辰这才心满意足地跑回去上课了。送走了孩子,王文颜才转头看向宋文和陆司语,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道:“这孩子,都被我给惯坏了。”说着话她笑了起来,似乎全然不觉得这是一件难堪的事儿,而是生活中自然而然的常态。
王文颜叹了口气,起身捡了几个橘子,然后去阳台上取了一双洗好的球鞋,李子辰跺脚道:“鞋带儿你还没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