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四的神情, 秦珣一脸“果然如此”,他略带同情,拍了拍老四的脑袋:“好吧, 哥哥今天做回好人, 就带你出去一趟。”
“真的?”
“我还骗你不成?”秦珣满意地看着老四脸上的惊喜, 他轻咳一声, “不过,得悄悄的, 莫给旁人知道。你嘴严么?”
“严。”秦珩毫不犹豫。——笑话, 整个皇宫,再没有人比她嘴更严了。她犹豫了一下, “为什么要悄悄的啊?不去禀报父皇吗?”
他们是皇子,受的束缚相较公主而言要少许多。可是也不能自由出入皇宫啊。
秦珣嗤笑:“行啊, 你去告诉父皇, 咱们要出宫买书, 最好把名字也告诉他。”
“……哦。”秦珩老实闭嘴了。
秦珣再一次拍了拍弟弟的脑袋,语重心长:“你人笨,少说话是对的。”
秦珩憋红了脸, 她不笨的, 好么?
他们换了便装,在约定好的场所碰面, 由北边的一个宫门出去。秦珩高悬的心直到真正出了宫, 才落回到肚子里。她轻扯三皇兄的衣袖:“皇, 哥, 你不怕吗?”
秦珣对这声“哥”并不排斥,他眼眸低垂,扫了一眼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指:“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咱们没带侍从。”秦珩这次不全是伪装,她心里确实有些惧意。他们两人就这么出宫,一个侍从都不带,不会有危险么?
“你想带多少人?好让人知道咱们是偷溜出宫的?”
“……不是。”秦珩摇头。
秦珣轻拍弟弟的肩头,和颜悦sè:“宫外没那么吓人。”
他想,四皇弟大概不明白,宫里比宫外可怕多了。
不过秦珣仍然小心谨慎,他有着固定的路线和活动范围。溜出宫后,他带着秦珩直奔附近街市的闲人书肆。
书肆冷冷清清,店伴正靠在柜台打盹儿。见到他们,忙迎上来,满脸堆笑:“秦三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有新本子,公子要不要看看?”他视线微移,转向秦三身后的蓝衣少年:“这位是?”
秦珩瞅了一眼三皇兄,顺势答道:“我是秦四。”
“哦,原来是秦四小姐。”店伴几乎是脱口而出。这蓝衣人年纪不大,声音雌雄莫辨,但是容貌昳丽,肌肤如玉,分明就是个穿着男装的小姑娘嘛!他心里这般想着,没留神说了出来。话一出口,他就自悔失言,人家女扮男装,就是不想给人看出身份,他倒好,直接戳穿了,小姑娘面上又怎会好看?
秦珩瞳孔紧缩,神sè忽变,身体不可抑制地轻轻发颤。她怔怔地看向秦珣,努力思索补救之法。
噩梦要提前到今天了吗?
“秦四小姐?”秦珣一怔,继而失笑,他将手臂搭在四皇弟肩上,对店伴笑道,“你看走眼了,这是舍弟。长的是俊俏了一些,但的确是个男儿。你该称他秦四公子。”
不过,秦珣眼睛微眯,又打量着秦珩,从眉骨,到下巴,再到圆润的耳珠。嗯,也不怪别人看错,这皮相,确实女气。
四皇弟身体微微发颤,似乎是被店伴的话给气到了,秦珣觉得好笑,他凑近弟弟的耳边,声音不大不小:“秦四小姐?”像揶揄又像是tiáo笑。
湿热的气息萦绕在耳际,秦珩只觉得痒痒的,脸颊却腾地红了,故意粗声粗气:“哥——”
一颗心晃晃悠悠却终是缓缓放下,背后的冷汗彰显着她方才的紧张与恐惧。
——店伴不与秦三公子争论,看秦家二人的打扮,分明出身富裕人家。他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这道理他懂,他懂。
于是店伴诚恳道歉,从善如流:“原来是秦四公子,失敬失敬。”
秦珩肃着面容,“嗯”了一声,心里却想着,定要想法子掩饰自己的容貌。
四皇弟脸上已经没了羞恼、气愤等神sè,又成了平日里呆呆的模样,秦珣觉得没趣,指了指书肆案上的书:“四弟,你看上什么,尽管拿走,哥哥带的有钱。”
秦珩感激地瞧他一眼,迟疑半晌,方道:“给我一本《律书注解》吧!”前段时日季夫子讲授律学,考虑她在上书房的表现以及她平日形象,买这本书是最稳妥的。
秦珣嗤笑一声,毫不意外。他挑了挑眉:“不再要别的了?”他取了两本册子,都是新近流行的演义话本,英雄美人,兄弟情意。太.祖皇帝的故事似乎永远都讲不完。
“还要别的吗?”秦珩微微抬头,眨了眨眼,有些呆。很快她又缓缓摇头,认真道:“不要了,这就够了。《律书注解》难,够我看好久了。”
秦珣沉默了一瞬,他能说什么?好学上进的四皇弟溜出宫都不忘带一本《律书注解》回去。这是何等的勤学jīng神,何等的呆气!律书有什么难的?
店伴帮他们把书打包好,秦珣付了帐就往外走。秦珩乖乖地充当书童角sè,抱着书,跟在他身后,始终跟他保持半步的距离。
秦珣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阳光投射在他们身上,在地面形成不长不短的影子。秦珩头一回出宫,呼吸着宫外的气息,一时间几乎要忘了自己的险境。她听着街市上人们的声音,一脚一脚踩着秦珣的影子,难得有兴致,竟轻轻哼唱了两句不知名的歌谣。
身后的歌谣声教秦珣微微一怔,他心念微动,猛然回首,正好看见他那呆气的四弟,微张着口,轻声吟唱。
秦珣目光在老四脸上停留了一瞬,抬起一边眉毛,简短命令:“快些,跟上来!”他听到老四“哦”了一声,脚步加快,他chún畔浮起一抹轻笑,心头却闪过四个字:chún红齿白。
街市上人流不多,两人渐渐放缓了速度。秦珩对许多事物都感到好奇。秦珣随口介绍。——他能理解老四的心理,长在金丝笼的雀儿,养得再娇,也会向往外界。
四皇弟的神sè很快被敬佩所取代。秦珩诚心诚意:“哥,你懂的真多。”
秦珣嘴角一抽,如果不是很确定四皇弟老实,不会作伪,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在讽刺他了。他挑了眉,正要说话,忽然前方人群一阵sāo动,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不过须臾之间,一匹白马飞驰而至,街上行人躲避不迭。看清马背上那人的相貌后,秦珣瞳孔一缩,神sè遽变。他长臂一伸,将秦珩揽在怀里,急速转身,面向街边的布摊而立,背对着宽阔的街道。
秦珩来不及反应,就被三皇兄揽着转了半圈,脑袋压在他xiōng膛,真切感受他身体的温度。他身上布料柔软,并没有划伤她的肌肤,但是她的鼻梁结结实实撞在了他xiōng膛上,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秦珩听着心里难受,还未进入正殿,泪水就盈满了眼眶。也不知是被哭声所感染,还是想到了自己不可预知的未来。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扶棺而立的一抹明黄,脚步轻移,向丽妃棺椁而去。
秦珩跪在丽妃棺前,也不说话,只有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腮边往下掉。
皇帝扫了这个儿子一眼,想到他先前悲痛得晕过去,如今不顾身体又赶过来,不由替爱妃感到慰藉,他弯腰,轻轻拍了拍秦珩的肩膀,却一句话也没说。
秦珩抬起头,轻拭面上的泪痕,犹自抽噎:“父皇……”
十岁的小少年,一脸悲痛,眼中却尽是对他这个父亲的孺慕之意。皇帝叹一口气,半晌只说了一句:“多陪陪你母妃吧。”
“是。”
秦珩果真老老实实守在丽妃灵前,等到丽妃下葬,她神情恹恹,已然瘦了一圈。去给寇太后请安时,寇太后都叹道:“这孩子,心眼实,也孝顺。”
“确实是个孝顺孩子。”皇帝点头表示赞成,说话时,他目光沉沉,打量着秦珩,心下遗憾:可惜除却孝顺,此子并无出挑之处。
秦珩只作不曾察觉父皇的目光,沉默地站着。她听到太后轻轻叹了一声:“瀚儿,这孩子生母去的早,姨母也福薄。他今年才十岁吧?”
父皇名唤秦瀚,秦珩心中一凛,不明白皇祖母此言何意。她抬起头,迷茫地看了一眼太后,复又低下头去。
皇帝答道:“是,珩儿是弘启元年腊月生的,确实是十岁了。”他心念微动,问太后:“母后的意思是……?”
十岁的皇子,尴尬的年纪,无生母无养母,在皇宫中日子不会太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