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懂了?”冯公公眨了眨眼,暧昧一笑。
冯公公此次奉命教导皇子男女之事,准备非常充足。除却欢喜佛还有一套jīng美的春.宫。可惜那画册,他先前塞给了太子殿下,不好贸然要回来。
听到他问“可看懂了?”秦珩不免想起方才在宫室中的场景,登时脸颊鲜红,偏又要做出一副茫然呆滞的样子。
秦珣现下情绪不佳,对此兴致缺缺,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厌烦。他摆了摆手:“劳公公费心,自是懂了。我与四弟先行回宫。公公也回去歇着吧。”
三殿下是龙子凤孙,虽然不受宠,可他如今在兵部做事,威仪有度,气质冷峻。他既然这么说了,冯公公就打一个哈哈,不再qiáng留:“两位殿下慢走。”
秦珣略一颔首,扯了扯弟弟,大步离去。
“皇兄,你不高兴了?”秦珩紧跟其后,呆呆地问。她急于驱走脑海里那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索性主动开口转移注意力。——当然,她看皇兄神sè,很确定自己没有猜错。
秦珣脚步微顿,看看一脸担忧的弟弟,他心中一暖,面sè稍缓:“那倒没有。”他轻拍弟弟的脑袋。这小子虽然呆气,但是却能jīng准地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
母妃过世后,真正关心自己的,只有这个家伙了吧?
他双目微敛,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再行走时,他有意放缓了脚步,保证四弟能轻松跟上。
秦珩回章华宫后,于无人处同掬月讲起此事。具体细节她没有讲,只含糊提了冯公公带他们去看欢喜佛。
掬月的脸sè瞬间就白了。她看着四殿下瘦弱的肩膀,真想将其一把揽在怀中,好生抚慰。
男女毕竟是不同的。现在只是看欢喜佛,将来恐怕还会有教导人事的宫女,再往后还会给四殿下娶妻。拖延,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可是她能怎么办?她也想不出万全之策。可怜四殿下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承担恐怖的后果。
四殿下如果真是男儿身,该有多好。
秦珩反倒安慰她:“姑姑别难过,能拖一日是一日,反正秦瑶三岁就死了。这十年也是白捡的。”
她说的一本正经,略带呆气,掬月叹一口气,终是红了眼眶。这样的殿下,不怨天,不怨命,着实教人心疼。
秦珩虽说这样安慰掬月,可她心里还是希望自己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先时她想自己能得个王爵,一辈子逍遥快活待在封地。随着年岁渐长,她开始觉得,若是不用提心吊胆活着,不做王爷也行。只做个平头百姓,无忧无虑的,不比现在的日子qiáng上百倍?届时她再也不必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
……
然而想归想,现实生活中,她依然老老实实,不敢出半点差错。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宫中上下提起她,都是老实木讷,倒无人怀疑过她会有异心。姨母活着的时候,陶皇后跟她不大对付。可是如今陶皇后对她还不赖。该给她的,一点儿没短了她。
事实上,陶皇后自诩宽宏大量有慈母之风,除了不喜欢大皇子秦琚,其他的皇子公主,她都愿意善待他们。甚至在得知老三老四已经看过欢喜佛以后,还亲自选了一个宫女,要其教导秦珣人事。——四皇子毕竟小上两岁,还不急。
看着老四的神情,秦珣一脸“果然如此”,他略带同情,拍了拍老四的脑袋:“好吧,哥哥今天做回好人,就带你出去一趟。”
“真的?”
“我还骗你不成?”秦珣满意地看着老四脸上的惊喜,他轻咳一声,“不过,得悄悄的,莫给旁人知道。你嘴严么?”
“严。”秦珩毫不犹豫。——笑话,整个皇宫,再没有人比她嘴更严了。她犹豫了一下,“为什么要悄悄的啊?不去禀报父皇吗?”
他们是皇子,受的束缚相较公主而言要少许多。可是也不能自由出入皇宫啊。
秦珣嗤笑:“行啊,你去告诉父皇,咱们要出宫买书,最好把名字也告诉他。”
“……哦。”秦珩老实闭嘴了。
秦珣再一次拍了拍弟弟的脑袋,语重心长:“你人笨,少说话是对的。”
秦珩憋红了脸,她不笨的,好么?
他们换了便装,在约定好的场所碰面,由北边的一个宫门出去。秦珩高悬的心直到真正出了宫,才落回到肚子里。她轻扯三皇兄的衣袖:“皇,哥,你不怕吗?”
秦珣对这声“哥”并不排斥,他眼眸低垂,扫了一眼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指:“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咱们没带侍从。”秦珩这次不全是伪装,她心里确实有些惧意。他们两人就这么出宫,一个侍从都不带,不会有危险么?
“你想带多少人?好让人知道咱们是偷溜出宫的?”
“……不是。”秦珩摇头。
秦珣轻拍弟弟的肩头,和颜悦sè:“宫外没那么吓人。”
他想,四皇弟大概不明白,宫里比宫外可怕多了。
不过秦珣仍然小心谨慎,他有着固定的路线和活动范围。溜出宫后,他带着秦珩直奔附近街市的闲人书肆。
书肆冷冷清清,店伴正靠在柜台打盹儿。见到他们,忙迎上来,满脸堆笑:“秦三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有新本子,公子要不要看看?”他视线微移,转向秦三身后的蓝衣少年:“这位是?”
秦珩瞅了一眼三皇兄,顺势答道:“我是秦四。”
“哦,原来是秦四小姐。”店伴几乎是脱口而出。这蓝衣人年纪不大,声音雌雄莫辨,但是容貌昳丽,肌肤如玉,分明就是个穿着男装的小姑娘嘛!他心里这般想着,没留神说了出来。话一出口,他就自悔失言,人家女扮男装,就是不想给人看出身份,他倒好,直接戳穿了,小姑娘面上又怎会好看?
秦珩瞳孔紧缩,神sè忽变,身体不可抑制地轻轻发颤。她怔怔地看向秦珣,努力思索补救之法。
噩梦要提前到今天了吗?
“秦四小姐?”秦珣一怔,继而失笑,他将手臂搭在四皇弟肩上,对店伴笑道,“你看走眼了,这是舍弟。长的是俊俏了一些,但的确是个男儿。你该称他秦四公子。”
不过,秦珣眼睛微眯,又打量着秦珩,从眉骨,到下巴,再到圆润的耳珠。嗯,也不怪别人看错,这皮相,确实女气。
四皇弟身体微微发颤,似乎是被店伴的话给气到了,秦珣觉得好笑,他凑近弟弟的耳边,声音不大不小:“秦四小姐?”像揶揄又像是tiáo笑。
湿热的气息萦绕在耳际,秦珩只觉得痒痒的,脸颊却腾地红了,故意粗声粗气:“哥——”
一颗心晃晃悠悠却终是缓缓放下,背后的冷汗彰显着她方才的紧张与恐惧。
——店伴不与秦三公子争论,看秦家二人的打扮,分明出身富裕人家。他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这道理他懂,他懂。
于是店伴诚恳道歉,从善如流:“原来是秦四公子,失敬失敬。”
秦珩肃着面容,“嗯”了一声,心里却想着,定要想法子掩饰自己的容貌。
四皇弟脸上已经没了羞恼、气愤等神sè,又成了平日里呆呆的模样,秦珣觉得没趣,指了指书肆案上的书:“四弟,你看上什么,尽管拿走,哥哥带的有钱。”
秦珩感激地瞧他一眼,迟疑半晌,方道:“给我一本《律书注解》吧!”前段时日季夫子讲授律学,考虑她在上书房的表现以及她平日形象,买这本书是最稳妥的。
秦珣嗤笑一声,毫不意外。他挑了挑眉:“不再要别的了?”他取了两本册子,都是新近流行的演义话本,英雄美人,兄弟情意。太.祖皇帝的故事似乎永远都讲不完。
“还要别的吗?”秦珩微微抬头,眨了眨眼,有些呆。很快她又缓缓摇头,认真道:“不要了,这就够了。《律书注解》难,够我看好久了。”
秦珣沉默了一瞬,他能说什么?好学上进的四皇弟溜出宫都不忘带一本《律书注解》回去。这是何等的勤学jīng神,何等的呆气!律书有什么难的?
店伴帮他们把书打包好,秦珣付了帐就往外走。秦珩乖乖地充当书童角sè,抱着书,跟在他身后,始终跟他保持半步的距离。
秦珣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阳光投射在他们身上,在地面形成不长不短的影子。秦珩头一回出宫,呼吸着宫外的气息,一时间几乎要忘了自己的险境。她听着街市上人们的声音,一脚一脚踩着秦珣的影子,难得有兴致,竟轻轻哼唱了两句不知名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