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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筱珑出生那天,碰巧是个大雨天,她在产房里握着的是言驭文的手。

稍后,龙贯云淋了一身湿冲进医院,她看见他马上给了一阵大吼,也许是生产的痛,让她口不择言地发了那顿脾气,也或许是太多复杂情绪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还记得,当时她对着满身湿透的龙贯云吼着:

“我不要见到你,你走!你走!”

龙贯云站在待产房外举步才要跨进,便遭她那样怒吼,于是他待在房外,隔了门,咬牙问:

“已经好几个月了,你就这么不能原谅我”他的身上,透着忍耐,他的表情,更是充满压抑。

“我一辈子都不打算原谅你!一辈子!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这样我们两个都痛快些!”她由床上爬起来,往窗户冲,拉开窗,她半个人挂在窗边,但让言驭文眼明手快地拉了回来。

“我走,我马上走!”龙贯云看着被言驭文用双臂圈紧的她,吼得大声,也沉痛,然后反身离去。

待产房里不只她一人待产,另外还有三个待产孕妇,偌大的待产室,在那一幕之后,安静了好几分钟,似乎所有待产室里的人,都让她差点跳楼的举动吓坏了。

满室期待新生命的人,独独她一人竟疯狂想寻死。

她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荪玛事后回想,那时的她一定是痛得失去理智了!

其实她不是真想寻死,只是那个当下,她受不了看见他!她只希望他离得远远,不要出现!除了逼他离开的念头,她什么都无法多想。

而当时,以死相胁似乎是最彻底的方式。

荪玛抚摩着窗台边的淡粉红非洲堇,思绪悠悠晃晃飘得老远。

自从五年多前,龙贯云重重甩门离开后,她再一次见到龙贯云,就是筱珑诞生那天。而从那之后,她便没再见过龙贯云。

她晓得龙贯云跟哥哥这些年仍有联络,也晓得龙贯云偶尔会带筱珑出游。

他们的女儿…言筱珑,今年四岁多一点点,敏感聪慧得不像四岁多的孩子。

他们的女儿…没喊过龙贯云一声爸爸,而是龙叔叔长、龙叔叔短地喊着他。

这几年,她完完全全将他摒除在生活圈子外,她很努力、很认真、很想彻底忘记他,却总是在女儿那双黝黑深邃的清亮大眼里,瞧见龙贯云的影子!

筱珑的轮廓像极她,唯独那双眼珠子,像极龙贯云十岁之前明亮无忧的模样。

恨能持续多久五年六个月又零七天,算不算得上久

她是在自欺吧连龙贯云十岁前的样子都忘不了的她,还能让恨再持续多久。

现在回想超生产那天的情景,她仍觉得害怕,她仍会为了性格里潜藏的黑暗部分,感到害怕。

她很清楚待产室里不顾一切寻死的举动,狠狠伤了他,当龙贯云反身离开待产室的刹那,他受伤的表情,他隐藏不了的深沉痛苦,她并未错漏。

比起龙贯云的父亲,她带给他的伤害、痛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她明知那阵子龙贯云并不好过,在他正式对外发表退婚消息后,不但失去了弘华的合约,龙氏企业还记了他一大过,并做下降职处分。

最终他没坐上ceo的位置,还降回最早先制造部副理的职务。

那些后续消息,全是言驭文陆陆续续告诉荪玛的。

荪玛想着,他们之间走到这个地步,还能分得消楚究竟是谁欠谁多,谁伤谁比较深吗她怀疑。

片刻,她回过神叹了气,接着离开窗台,才走出房门,就听见笑雨在一楼大喊:“荪玛,送花小弟找。”

还是一样准时。步下楼阶,荪玛又想叹气了。

今天七月一号,是她隔着雕花门喊龙贯云“洒水的人”那个日子。

在四年前的今天,她生下筱珑刚满一个月,收到他送的第一束花,是一大束黄色玫瑰,附了张卡片,他用潦草字迹写着:

别再拿生命开玩笑,我承受不起你因我而死的结果。

去年七月一号,你隔着门喊我“洒水的人”…今年七月一号,我决定同意分手。

有没有可能,有一天你愿意原谅我

请保重。

贬云

四年前,她读着卡片,读得泪水满而,她不知道原来龙贯云记得他们见面的那个日子。读着卡片上的凌乱字迹,她读到他从未明说的细心,也读到他写下卡片的混乱心情。

黄色玫瑰代表分离,代表他终于同意分手了,然而收下花的那一刻,荪玛的心情却是一阵难受。

那是唯一束,她收下由龙贯云要人送来的花束。

往后每年的七月一号,他仍固定送来花束。不只七月一号,其他像筱珑的生日、她的生日、西洋情人节、七夕,甚至连龙贯云自己的生日,她都会收到花。

不过,黄玫瑰之后,每束花她部退回了。

可笑的是,在每次退回花束之前,她总会忍不住读一遍花束上插附的小卡片,读着龙贯云心情不同,字迹凌乱或工整也跟着不同的卡片。

这些年,一到龙贯云生日,她的心情就会变差,因为每年那天,龙贯云随花附上的小卡,总是只有一行字迹超级凌乱,却十分简短的文字,而且连署名都懒得写上。

这四年,他生日送来的四行文字,她没得抗拒地读进记忆,怎么删也删不掉…

第一年他写道:没人陪我过这个日子。

第二年的一行字是:买了冰淇淋蛋糕,看它融化。

第三年则是:没人希望我快乐。

第四年他写得最短,只有五个字:爱情花开了。

七月一日的今天,荪玛免不了想到再过两个多月,又是龙贯云的生日了。

不晓得今年,他要写来什么教她震撼又难过的话

荪玛走到一楼门口,看见早已熟悉的送花小弟。

这几年的花,全是这位小弟送来又送回去,小弟从高中送到大学,有时荪玛几乎要怀疑,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这么有毅力连原本不相干的送花人,也能坚毅地来来回回送了五年的花束。

“言姐姐,今天没有卡片喔。”念大二的大男孩笑着说。

精美的包装里,没有花店贩卖的开花植物,而是一束毛状种子的白色蒲公英。

荪玛蹙着眉,盯着蒲公英,沉默几秒说:

“麻烦你帮我退回去。”

“退回去真的要退回去吗言姐姐,你知不知道蒲公英的花语”大男孩带笑的眼,似乎多了几分明亮,仿佛有什么值得让人兴奋的大事,正在发生。

她怎会不清楚蒲公英的花语!就是因为清楚,她才迟疑了几秒。

她的迟疑,只有短短几秒!荪玛在心里感叹着。然而也许,龙贯云送来蒲公英的动机,跟她直觉联想的念头不同。

“知道。麻烦你退回去。”她简短回答。

“言姐姐,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你们送了五年花”

荪玛摇摇头,其实她也好奇他能持续送五年花的理由。

“因为我很想知道你们的结果。我想知道你们两个,最后会是有人放弃,或者终于在一起

我们家开花店,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可是我从来没碰过像你们这样的客人。

第一年帮你们送花,我本来猜,可能没有第二年了,没想到竟然有人坚持了五年,我送着送着,也送出好奇了。

我们系上同学知道我送了五年花,都很好奇地猜测着结局,甚至开了一场小赌局,有人赌你们会分手,有人赌你们最后在一起。不瞒你说喔,我下注赌你们会在一起。看来,我好修会赢。言姐姐,你确定知道蒲公英的花语”大男孩一口气讲了一长串话。

“蒲公英的花语是别离,我有没有记错”她跟龙贯云的结局居然成了一场赌局

“你真的知道!”大男孩扯开一抹大笑容,很兴奋。“蒲公英的花语确实是别离。言姐姐,你非常确定要退回去吗退回了别离就表示不要别离了喔,你确定吗”

苏码又叹气了,用不甚肯定的口气说:

“送花的人,想的也许不是你说的意思。”

不要“别离”吗这是她一见到花,直觉的念头,也是直觉的迟疑,而她的迟疑,只有短短几秒。

这么短的迟疑,说明什么说她原谅了说她不恨了吗

说不定她早不恨了,也说不定去年看见卡片上“爱情花开了”那五个字,她所有纠结的情绪,同时随着爱情花开了的意念景象开了、也散了。

剩下来的,大概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头的挣扎…

“这倒也是。管他呢,反正你知道花语就好,至于他是不是那个意思,再说了。言姐姐,拜拜。”

男孩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笑着大喊:

“言姐姐,我如果赢了赌注,就把全部赢来的钱,包成结婚礼金送你。所以你将来结婚,一定要给我帖子。还有啊,你的新娘花束,消务必让我们花店做,免费喔,我妈妈说的。她很希望看到好结果!我妈说,像龙先生那痴情的男人,快绝种了,可能全世界只剩龙先生一个人喔。”

男孩大声喊出的话,让伊甸园一楼办公室的所有员工,停止了动作,仰着脖子,望向门口处如同雕像般站立的言荪玛,每个人都在猜…

送花小弟的话,是不是要实现了

是不是继老板之一的花若语后,又有一个老板要死会了

那位龙先生,八成就是言筱珑的亲生父亲吧

安静了一会儿,笑雨扯开喉咙喊七、八个在位置上发呆的员工:

“干嘛你们全部脑袋当机了工作、工作!”

今天假日木该休息,但为了一件十万火急的造景工程,笑雨要求所有员工加班。

笑雨的声音,让荪玛挪动脚步,走出伊甸大屋。

这些年,伊甸园改变许多,业务范围扩充得越来越大,从原本常见植物栽培,扩展到现在有五个植物园区的规模。

这五年,很多事都改变了,想当初她在中兴念园艺系,得知怀了筱珑后,毫不迟疑休学,全心投入伊甸园的工作。

筱珑生下的第一年是她亲自照顾,第二年之后,言驭文便坚持带筱珑住到台中市区,使她更能将全副心力投人伊甸园。

荪玛信步晃进温带栽培区,瞧见温子靳正和筱珑玩得不亦乐乎,今天适逢假日,昨晚言驭文带筱珑来伊甸园住了一夜。

说到温子靳,明明是个大男人,但跟孩子疯起来,就变得比孩子还要孩子气。他能跟火一样的若语处得来,实在只能教人不由赞叹缘分的奇妙。

“妈咪、妈咪,你有时间可以陪我玩了吗”筱珑跳下花台,跑进荪玛怀里,后头的温子靳也跟了来。

“可以啊,你是不是一直缠着子靳叔叔不放”荪玛蹲下身,疼惜地摸了摸筱珑红润的脸。

“我才没有呢!是子靳叔叔缠着我不放,他说我太可爱了,他还说他想求若语阿姨生一个跟我一样可爱的小孩陪他玩。妈咪,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

“你不会生气吗”筱珑的手摸着荪玛的脸,想确定她的表情不会改变。

“我不生气。”

“那我问了喔,子靳叔叔说,将来他跟若语姨生的小孩要叫他爸爸,我可不可以也要一个爸爸如果妈咪找不到那个跟你一起生我的人,龙叔叔可不可以当我爸爸每次我跟龙叔叔出去玩,别人都说我们长得好像。我问过龙叔叔要不要当我爸爸,龙叔叔说,要妈咪同意才可以。妈咪你同不同意”

荪玛僵了身子,一时间竟答不上话,她下意识看了子靳一眼,于靳微笑着,没说话。

“妈咪,你说过不生气的。”筱珑担心地说。

“我没生气,你让妈咪想一想要不要同意,好不好”

“要想多久呢”

“两天。”

荪玛牵着筱珑的手,走出温带栽培区,跟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温子靳,终于说了话:

“最近我好苦恼…”他的话,只有起头没结尾。

“苦恼什么”荪玛笑了,顺着温子靳的话问。

“唉,花大小姐怎么都不肯干脆嫁给我,你说我苦不苦”温子靳的眼睛在笑,两片唇在笑,实在看不出有多大苦恼的模样。

“她不是收了你送的求婚戒”这头荪玛可就不懂了。

“收归收,她就是不肯跟我风风光光办婚礼啊。”

“她有告诉你为什么吗”

“有!她很干脆地告诉我,她的婚礼上一定要有另外两位新娘子…言荪玛跟乔笑雨!你说说看,我该不该苦恼呢唉,谁来可怜可怜我呢我像个小苍蝇在花小姐身边飞了大半年,还找不到降落点,好可怜啊。”

温子靳笑得很贼,完全扮不来可怜的模样。他现在根本是身上每根毛发,全沐浴在迷人的爱河里,哪里苦得起来不过,在伊甸园待得久了,他从若语那边逐渐清楚荪玛的过去,难免为她惋惜。

其实,那个传说中的龙贯云,是个还不错的人。

“对不起,我帮不上忙。”荪玛迟疑好半晌才说。

“唉,我就知道你不肯同情我!唉,谁教我长得这么帅,帅得演不出可怜的样于。”

温子靳摇头叹气,然而一下子,他又很突兀地由嬉闹态度换上严肃的表情。

“荪玛,在我看来,龙贯云真的不错,让你惩罚了五年,还坚守在原地。如果换成若语,她惩罚我七天,我就发疯了。也许,你该试着站在他的立场想想,不要抓着过去的伤害不放。筱珑&x5f88;&x53ef;爱,这么可爱的孩子,该有个完整的家庭。”

温子靳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适巧望见另一个栽培区外,跟一名员工说话的花若语,于是他大喊:“若语宝贝,晚上我带你去东海看夜景。”

远处的花若语望向这头一眼,没表情地又转回头,根本是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

“唉、唉、唉,我果然是苦命男!荪玛,我要去我未来的老婆、现在的未婚妻、一辈子的宝贝身边了,一会儿见。”说完,他跑往若语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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