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怎会不知陈硕不过是想以此法来引得她自投罗网,又怎会忍心看着连城为她们谢家人受过。
因此在陈硕说出那番话时,她的心中只会对这个男人生出鄙夷。
哪怕连城真是慕容绍宗之子又能如何?
以命换命的这份恩情,谁又能做得到?
可惜,这份恩情,她终究是无法再还了。
正当心下愧然疼痛之际,耳边骤然传来一声轻响,却是一只落地的酒盅撞进了她的视线,谢陵这才抬眼看向了房中除她以外的另一个人。
一个穿着碧烟罗长裙梳着垂鬟分肖髻的婢子俏生生立于面前,瓜子脸,肌肤白净,虽然一双妙目中含满错愕和惊惶,却是水汪汪的,格外明澈生滟,尤其眉骨微张,双颊生晕,更是为她俏丽的颜色添了几分明媚。
谢陵有些错愕,这个人竟然是春华,是她年少时陪在身边的两名贴身婢女之一,现年不过十五六岁,正值少年慕艾,易春心萌动的年纪。
年少时的春华容色便是极美的,即便是在他们谢家这等高门贵族所养的婢子之中,春华的容貌也属上乘。
不然,她也不会做她谢陵的贴身女婢。
身为谢家长房的嫡次女,抑或是“嫡郎君”,家族对她们的教育培养不但自身严苛,哪怕是她们身边的一名婢女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
春华与秋实便是祖父从一众训练有素的一等家生女婢中所挑选出来的使女,在赐给她之前,亦拿了她们的家人作牵制,为的便是能让这两名使女对她忠心不二,可惜大概连祖父也没有想到,他留给她的亲信,陪伴了她近二十年的春华最终会为了一个男人差点将他们的族人置于死地。
她又怎会忘记,便是这个春华在他们逃亡的一路上洒下相思豆作为暗号,给陈硕留下线索,方才引来了那些追兵。
盯着这婢子久了,谢陵墨玉般的双瞳不自觉的便染上了一层寒霜,春华不明所以,忍不住身子一缩,向后退了一步。
虽然意识到了谢陵眼中的冷意,这婢子还是能很快恢复神态,一展俏丽温婉的笑颜,细声问道:“女郎,你醒了?”
谢陵这才起身下塌,在屋子里再次打量了一周,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潺潺月色问:“你刚才唤我女郎?”
“是。”猛地意识到什么,春华又忙改口,“不,奴错了,奴当唤女郎为郎君。”
谢陵一笑,又问:“你还说过,三日之后便是我长姐的及笄之礼?”
“不,不是我说的,是秋实说的。”春华连声更正,但见秋实躺在屏风的一侧还在昏睡之中,便又连忙改口道,“对,女郎,我是说过,三日之后便是你长姐大娘子的及笄之礼。”
谢陵静静的看向了她,脑海里许多过去已久的记忆顿时涌现了出来,倘若三日之后真是长姐的及笄之礼,那她现在便是回到了十四年前,这一年她还只有十三岁,正是她学艺有成告别师傅回到谢家的第一年。
她本出身于乌衣巷陈郡谢氏,她的家族是与琅琊王氏并称的一等门阀士族,自晋室南渡以来,历经四朝二百年,一直为士族之冠,名流之首。
然而,因这二百年间的皇权倾扎,谢家几度遭到当权者的猜忌,不少族中精英子弟尽皆枉死于狱中或是英年早逝,
谢家显支嫡系传到这一脉竟已是人丁不旺,她所在的这一支中,祖父也仅有四子,她本是谢家长房次女,她的生母沈氏也只是谢家长子谢景相的续弦,沈氏生她之时便遇难产,原本是一对龙凤胎,却只活了她一个,她那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刚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不久之后,沈氏也因伤心过度月子里大血崩,也跟着去了。
谢景相为沈氏守了二年,之后又娶了朱氏,一年之后,朱氏又产下一女,虽未得子,但母女平安倒也如意,原想着朱氏调养好身体后必能再育子嗣,可不曾想,谢景相却得了心疾,没过多久也去逝了,
那一年她还只有四岁,她的父亲也不过而立之年,她亲眼见过祖父痛失爱子的悲痛,曾一度哀叹谢家人是否受到什么诅咒,凡兼俱才能者竟然一个个都活不过四十岁,而父亲便属于明显的英年早逝。
父亲生前无子,这一去,长房这一脉又算是断了,祖父原本想从二房过继一子到长房,可后来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竟干脆将她以郎君之身份记在长房之下,并将她的名字由原来的谢含琳改为谢陵。
祖父对外宣称,沈氏所生的那一对龙凤胎,活下来的本就是一儿郎,从此之后,她不再是谢家嫡次女,而成了谢家嫡长子。
这个秘密除了祖父祖母与长姐外,没有多少人知道,而春华与秋实便是除了她家人外唯二知道她身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