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司,今天下班后公司包了间吧,有聚会。”下午时,陈经理特意来通知我,还挤眉弄眼地“可不要迟到,到时有好事哦。”
我满心疑惑,进公司以来,这和蔼可亲的上司对我总是照顾有加,我都怀疑是不是有人背后说我是他的私生子。
“司秘书,通知公司管理层人员马上去会议室开会。”桌上的传话器里响起沉稳的嗓音。
我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几个上司都不错,工作方面正规正矩,从不故意端架子挑肥拣瘦。让整个公司的工作氛围很舒适轻松。
公司聚会,缺席总不太好。阿晓今晚歌厅有场,我回公寓时他已走了。洗个澡换身便服出了门。
从宁扬出现到现在已有一个多月,自我上次撂下那句威胁性的话后,他便再没在我面前出现过,要不是偶尔瞥见他远处的车子,我都几乎忘了他回来、且和我同在一个城市工作的事实。
公司聚会向来都是同事间轻松心情联络感情的媒体。我到黑猫酒吧时,大部分人都到了。
“司秘书,你来得好迟啊。”资料室小吴端着酒杯娇声埋怨。
“小司,你还真是姗姗来迟啊,下次这样可要罚哟。”陈经理微红着脸走到我面前。
“对、对,要罚要罚,罚酒三杯。”一群年轻的女孩抛下平日的文静矜持,一起轰然叫嚣着要罚我。
我只得如实交底:“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更要罚。”不知谁说的。
陈经理给我解围:“意思意思,叫小司喝一杯就好了。”
于是,我在连酒名都不知的情况下就被灌了一杯入喉。见我受罚,众人这才善罢甘休。
待众人离去,陈经理将我拉到一旁:“小司,你还没女朋友吧”我思索着他的弦外之音。
“呃,是这样的…”
我望了望眼前的女孩,长得不算很漂亮,但五官干净秀气,让人看了舒服。是那种一看就知会是好妻子的类型。这样的女孩会对我有好感,我着实没想到。平时公司上班时,她碰见我总说不上几句便走了,也没见他看我的神情有多特别。现在居然对我说“喜欢我”我不得不感慨,若不是女人的情感波动太快,便是她隐藏得够深。
也有些明了的叹息,陈经理的照顾,恐怕也是早认定我是他未来的侄女婿人选了。
我沉默着,最后还是以事业未成,暂时不想谈及婚姻作为原因来婉言推托。陈经理忙说,年轻人不必为了事业而牺牲爱情。
我只笑了笑。
聚会中另一件让我感到诧异的就是徐应文的到来。不只我,便是陈经理眼里也有些诧异的神色。老板居然会和小职员来喝几杯。不过,老总的出现将本就热闹的聚会更推上了一个高操。大家轮流想总经理敬酒。徐应文深入下层,笑容可掬。
我本想早退,没料老总突然光临,只好耐着性子捱到最后了。
中途舞会,公司里的年轻男女各自配对滑下舞池,舞曲悠扬,灯光温柔,是培养感情的好时机。
陈恋隔着一张桌子,坐在沙发上眼吧吧地望着我。即使灯光暗,我也能感受到她眼里的期待。
叹息了声,我走向她伸出了右手。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搂着的是眼前人,看到的是眼前景,脑袋里出现的却是另一副画面。
我记得曾染上手指的,盛乐那休闲服柔软舒适的触感,记得灯光暗影交汇里的盛乐那迷人轮廓。
在这一刻,更是不可言喻的鲜明。
“你在想什么人吗”陈恋对着光的眼睛晶亮地注视着我。
“没有。”我只有否认。
“可你脸上刚刚明明有种怀恋的神色。”
我惊讶于这个女孩子不同一般的观察力。却也在同时感到深深的无奈。
我是真的想要忘记。
可现在,谁能告诉我,
我究竟,又忘记了多少
“多谢总经理。”
我走下车门对车内的人道谢。
徐应文,我的老板在车内戏谑:“怎么,不打算请我上去坐一坐吗”
“真不好意思,徐总,我是和一个朋友合租的,现在他恐怕睡了,所以…”我的表情看上去应该很为难。
“哦,开玩笑随口说的,时间晚了,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他大方地甩甩手,开着车绝尘而去。
我心里却有些起伏不平。今晚从黑猫酒吧出来,可能是先前喝了杯酒,又一直呆在人声嘈杂的酒吧里,头开始有点晕。徐总说要送我,我当然谢绝,可老总一直坚持,我也不好再推托。
回来的车上,徐总问我以前有没有交过女朋友。我完全可以把这种询问当作是上司关心下属的一种平常表现,可心里却有些打鼓,因为那个男人的眼神。可能是车里的空间太小,我看到他眼里的感情分明。那不是一个上司看下属或是男人看男人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露骨的欲望。
我震惊,更多的还是忧虑。现在要找到这样一个好工作,尤其是这样一个有着很好工作环境的工作,以我的条件,是在很不容易。可若哪天老板将这层暧昧挑明,那我除了辞职走路外别无选择。
就在聚会的那会儿,我还认为自己最近不算太糟糕,能在这样一个气氛融洽的团体里工作。可现在…
我叹息着走进公寓大门。
“希希…”走到门口,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下,身后只有自己投在地上的瘦长身影,不见有人。原来真是错觉,觉得刚刚似乎有个声音叫我。
我笑着摇头拾阶而上。
“希希。”
仿若是历经百年也无可抵御的诱惑。我猛停住脚,再次转身。
他,就在我身后台阶不远处的地方,站着。
我虽然憔悴却不减英俊的爱人,曾经。
“希希…”他站在半开的大门边看着我。
“希希…希希。”
我的脚一定是在这一瞬间僵成了化石,不然我该往前迎上或是往后躲开。
而不是如此刻般站在这里,十足的呆傻。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希希”他缓缓朝我走来,嘴唇轻微张和吐出低喃的话语。
当熟悉的指温触及我的脸时,我才悚然一震,如触电般退了开去。心神霎时间回复。心里却止不住地悲哀,盛乐,你又何苦再来找我,找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希希…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就那样走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一句句地问,脸上的表情痛彻心扉。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的手紧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凝聚全身的力量用来支撑自己稳稳地站立。
我呵呵地笑了,轻声询问:“盛乐,我倒是很想问,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能问出这个为什么”
眼前的男人被我触电般的避开呆住了神智,却又在听到我的轻笑后回过神来,沉默了。脸上的神情黯然、悲哀。
“希希,你为什么要看那本日记,为什么要看!”
我再打了个呵呵,语气却不再似先前的自然:“如果可能,我也希望我没有看那本日记,甚至没有和你去学校搬动西,没有进过204,这样,我就依然能好不知觉地做你的小希。”
“回到我身边来好不好,就当你从来没见过那本日记,从来没有过那种东西,回到我身边!”他变得激动,过来抱住了我。这次我没有躲开,我自己清楚,自己是如此渴望那曾经熟悉的胸膛和让人安心的温度。
“回到我身边来,回到我身边来。”
身体被紧紧拥入那团温暖中。
不一样了,不一样了,为什么会不一样了…
我揪心地叹息:“我们还能回到原来吗盛乐。”
双臂搂得更紧,他的下腭压得我的背很痛:“能,当然能。希希,我会好好地爱你的。”
我靠在他肩头瞪大眼望着公寓大门外漂亮的花形路灯喃喃道:“不能了,不一样了。我们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盛乐。”
“为什么!”他松开我,转而抓住了我的手臂“希希,忘记那本日记!我是爱你的,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要我忘记吗对,我正努力试着忘记,努力把以前的一切都忘记,”
我缓缓将手臂抽离他的手掌,定定地看住他“也包括你。”
“希希,你要相信我,是的,我忘不了小奚,可是我也爱你。那些日记都是以前写的。我知道刚开始把你当小奚来待,深深地伤害了你,可我现在心中明白,这几年我爱的人是你,不是别人,不是小奚,是你啊。”
我看着他,仿佛亘古以来就已凝视的那种专注。
“希希,你要是不喜欢我记得小奚,我会努力将他忘掉的…”
“盛乐。”我打断了他急欲出口的承诺,眼光再停留了他脸上片刻,移开,凝望着远处清冷街道上的夜晚华灯,那一直延伸向远处的亮光闪着一圈圈美丽清幽的光晕,我的语声也变得幽远:
“你不必向我承诺什么,也不必觉得拿我当代替品或是欺骗我而感到内疚,我并不恨你。因为你根本也没有错。因为,是我先爱上你的。虽然你的那时的情话与温柔注视并不是真正属于我,但我的的确确就为那样的你,为那样对我微笑的你动心了。生平第一次爱人,却是个男人,”我止不住嘴角苦涩笑意涌现“爱得离经叛道,爱得抛弃亲情,爱得一无所有,爱得身心疲惫、没有自我…我二十年里的所有都融在这份爱恋当中了。所以,当我感觉它幻灭时,只觉整个生命被猛然抽空,明明还在的身体变得虚无。我现在渴望的,不是燃烧我生命残骸的火,我需要的是仅仅能照耀温暖我身体的阳光,滋润我身体的雨水。你懂吗”
短暂的沉默。
“现在呢,希希”
我收回飘远的目光,默默地看着他。
他身子微微地一震:“希希,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爱
爱。
曾经爱得那么专心致志,心物旁骛,怎么可能现在说不爱就不爱。
只是我真的累了,盛乐。
我已经没有余物可以再拿来奉祭给我的爱情了。
精力、激情,我不具备一样。
所以,我以我的叹息作为了回答。这声叹息缓缓地让盛乐深黑的眼眸中盛满了悲哀。他不可置信,固执而冷静地摇头:
“不可能的,希希,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小时候,我奶奶乡间的院子里有棵大树,春天,它不开花,秋天,它不结果,可是,它会从它粗壮的树干和虬曲的树枝上生出许许多多的圆形叶子,一到秋天,那些叶子便魔术般地全变成了金黄色,满树闪耀着。有那么个秋天的下午,我在那棵金子树下徘徊,奶奶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在找一片最最漂亮的金叶子。我找到了自己认为最漂亮的那片,我把它制成书签,夹在书里,可后来薄薄的书签掉到地上,被隔壁的大黄狗撕咬成了几片。我伤心得大哭,隔壁的阿牛便爬到树上为我摘了很多金叶子,我止住哭声仔细辨认,将那些叶子和已经只存在于自己心中的那片细心比较,发现它们不是没它那么完美的圆,就是色泽不够金黄,不如它毫无瑕疵。于是我放下那些叶子继续哭,奶奶安慰我,说等明年新叶长出来,一定有更漂亮的。我知道奶奶说得不假。以后,经年,或许会有更漂亮更完美的金叶子。可属于我的那片回不来了。虽然那棵树上还有千千万万的叶子,虽然第二年的春天会有同样千千万万的叶子,但,我曾经钟情的那片已不会再现了,永远永远,地老天荒。”
我收回目光,准头看向呆呆站在身旁的人,微笑着问:“盛乐,你懂吗”
呆住的人猛地将我狠狠搂住:“我不懂,也不想懂,希希,后来,你一定又找到了比那片更漂亮更完美的叶子来取代,因为在我身边的你是那样的快乐。”
我缓缓摇头:“不,因为那之后,我就不再看那树上的任何一片叶子了。”
盛乐不再激动,静静地凝视我,我也看着他。
“你想像抛掉一片叶子一样,抛掉我吗,希希”
我再次将头摇动:“不,是像抛掉一片叶子样抛掉过去的自己。”
我站在台阶上。
看着远处一线变得越来越孤寂的街灯。
看着孤寂街灯下盛乐越来越细的背影。
盛乐,你可知,我抛掉那片叶子,正是为了让它永远最美地留存在我心中。
忽然,我止不住眼角滴下的湿润。
“小傻瓜。”一个声音轻轻地从暗处传来。我来不及擦去眼泪,便看见宁扬从另一幢公寓转角处走出来。
他走到台阶前伸手,我避过,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