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头,虚浮的眼神在街上胡乱扫,门口没几个人了,那些歪头斜眼的人里头,倒是那个身量清直的男人最惹眼。沈一弓投去目光时,对方也正一眼觑着他,那眼里是不屑与漠然的,根本就没把他这乞丐样的小子放在眼里。沈一弓攥着手里头的酒瓶,冰冷麻木的心又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疼。
霍左也是随意一瞥瞥见墙根下脏鼠一样的乞儿,衣衫单薄坐在雪地里,左右都是喝光了的酒瓶。这种人在上海不少见,冬日里一晚上就能冻死好几个。他睨过那小子后又将目光转了回来,听见里头已经有吵闹声响起了,左右手按上了刀柄。
澡堂里面一阵打杀声,几声闷响,像人肉砸在了冷地上。霍左站在门外,看三五人仓促奔出,身上狼狈套着件衣裳,出了屋冷风一吹,都跟虾弓似的蜷住了,看见霍左硬逼着自己又挺直腰板:“姓霍的已经死了一个了,你也不要命”
霍左不说话,能用刀的时候他多半不会说话。一开口就泄气了,这样不好。他虽不说话,可两把双刀却已经出鞘。站在门前的小瘪三故作强硬嘲笑:“好吗!原来姓霍的儿子是个哑巴!”
话音未落,哑巴冲过来一刀割断了他喉咙。
霍左以袖子擦过刀身上的血,腿微弓着盯住另外两个人。他的刀很快,比血顺伤口留出来的速度还要快。
沈一弓本只是想看两方厮杀,谁想这场战事眨眼之间就已经结束。他喝得烂醉,迷迷瞪瞪地看着那男人一身长衫,两把双刀,左右将人放倒后擦了擦刀上的血,抬脚进了屋。
沈一弓一时间都看呆了,扶着墙站起身,摇摇晃晃朝前走去。
霍左那边把人杀了,踏步走入澡堂。澡堂老板在人搀扶下浑身发抖走到他面前:“我们、我们做小本生意的,实在是没办法……您,您……”
霍左没先说什么,只是把刀收好递给手下后,从口袋里拿出块帕子温温和和地给老头擦着汗:“不要急,一句句话慢慢说。”
澡堂老板定了定神,可那张脸还是要哭一样:“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豹子帮逼着我们上供把这占为己有,我也没有办法,这儿发生什么跟我都没有关系的呀!”
霍左那双大手按在澡堂老板的头上:“那我们把豹子帮赶走了,是不是帮你忙”
“是是是!帮大忙了!”
“那帮你那么大的忙,你是不是该报答”
“这……”
“钱就算了,看你们也不容易。以后豹子帮的股份改为我们入了,行吗”
澡堂老板脸已煞白,左右看了眼堂前越聚越多的人,咬了咬牙回答:“行!”
霍左拍了拍他那张油腻的肥脸:“那就妥了。”
冲左右递了眼神,抬脚转身朝外走去。他走了,轮到程长宇拿了文件过来揽着澡堂老板的肩膀笑眯眯道:“既然你跟我们大哥谈妥了,咱就把这文件签了吧,不许抵赖了哦!”
霍左这刚跨出门槛,就看有人冲了过来跪在了他跟前:“我想跟你学功夫。”
一股臭味扑面而来,霍左想也没想就一脚踹在这乞丐胸口,看他血混着酒吐了一地,却还固执地跪爬过来冲他磕头:“我什么都能做,只要你能教我!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做!”
程长宇这会儿跟澡堂老板签完字出来,低头看见那么一个磕头的小乞丐,有些不耐烦地掏出几个铜币扔地上:“好了好了,不要磕头了,大半夜的该找个地方就找个地方睡吧!”
替霍左把人踢开,让他好上车去。
沈一弓没理会那些,只一个劲儿的用力磕头大喊着:“求你了,收我为徒吧,当牛做马我什么都能做,只要你能教我!求你了!求你了!”
其他人从他身边走过看都没看一眼。程长宇嘴里念着“晦气”上了车,关车门的时候还嘟囔:“哪里来的小瘪三,大半夜的都不睡觉,还跑来要拜你为师”
他发动了车跟霍左打趣。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这小身板还想学功夫做梦吧!真是个小瘪三。”
副驾驶座一直静默无声的人却忽然开口:“倒回去。”
“什么”
“把车倒回去。”
这下换程长宇愣住了:“大哥,你不会真打算收了那个小瘪三吧”
话虽这样说,可程长宇还是听他的话掉了头往回开。车重新停在了澡堂台阶前,霍左开门前望了一眼程长宇:“你不是说了吗,那是一个小瘪三啊。”就从车上下来。
沈一弓还低头跪着,只看见身前多了一双厚皮靴。
皮靴的主人开口:“学可以,不过从此你的命就算是我的了。”<!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