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话不说地走上去,掀开他的被子。
“嘿!干什么你!流氓啊,我还没穿裤子呢!”
当然没穿裤子了。他的两条腿,石膏打得就跟掉进混凝土钻井似的。我心里一酸,说还疼么?
汪小飞摇摇头:“不疼,只是,呵呵,醒了以后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能动是件非常难受的事。
不过真的不要紧的,医生说一个月以后拆石膏,然后接受理疗。能不能走路,还要看那之后的腿部肌肉功能。
核磁共振拍出来的,我的小腿现在可细了,你羡慕吧,穿裙子最好看了——舒岚,你……你别哭啊。”
汪小飞翻身爬到床头,抓起两张纸巾递给我。
我看到他抓东西的样子不是很灵活,追问之下才知道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肌腱缝了八针,可能会影响摄影按快门的速度。
“你别担心,我又不拍什么体育竞技项目,对时机要掌握那么精准。”汪小飞说:“另外,我这不是还有左手么?”
我下意识地往他的左手上看了一眼,小臂上还打着石膏。五个指头,只剩四个半——
“无名指没关系的,又没什么用。”汪小飞自嘲地笑笑:“我姐夫跟我说,送来医院的时候我摔得碎碎的,也不知道这小半截指头掉哪去了。
回头又在现场找了很久,最后未果。大夫说没办法了,要么从脚趾头上截半个装上去?哈哈哈——”
他越笑我越流泪,最后他也哭了,一头扎在我怀里。
死孩子,一开始就这样不就好了?逞什么强呢……
我摸着汪小飞毛茸茸的脑袋,昏迷两个月下来,头发都长长了好多。
“傻瓜,谁告诉你无名指没有用的?那是要戴戒指的啊。”
汪小飞用额头顶着我的胸膛撑起来,一脸惊诧地看着我:“舒岚,你……”
我点点头。
“你别这样,我知道你之前只是为了陪伴我,安慰我才说要娶我……那种话!”
我一下子就笑场了,什么要娶你,是要嫁给你!
“嫁什么嫁啊!我这个样子,连将来能不能站起来都不一定呢。嫁这个字怎么讲?一个女,一个家,给女人撑起一片家。
现在这个状况,明明就像是我嫁给了你!”
我说小傻瓜,以前是谁挣命一样往姐裙子里钻,标榜自己是比任何一个男人都合适的择偶对象。现在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了,你又不愿意了?
“废话!我……”汪小飞盯住我的脸,怔了半天道:“我喜欢长发的女人,你把头发剪得比我还短。跟你站在一起,比跟我姐夫站在一起还有压迫感。”
我说头发可以长长啊,你要是喜欢,我就再为你留一次。
“你——
你有孩子,又怀孕又流产的。我家可就我一根独苗了!万一你以后不能生……我……我我我要出轨的!”
我噗嗤一声笑了,说你先确定你自己还有生育能力再说。
“你!舒岚我告诉你医生说我没问题!!!我……你信不信我——”
他突然就起身把我给抱住了!
两手抓的紧紧地,脸靠在我肩窝里慢慢抽泣。
“舒岚,你要是……一开始就喜欢我,该有多好?”
我抱着他瘦削了一整圈的背,说现在也不算晚啊。
“我愿意陪着你,带你重新站起来用你最自豪的目光去扫视这个世界。
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回归最真实的价值观,过再也不用受到威胁的日子。
小飞……其实生活中的不甘和痛苦,皆来源于心里的那只天平读数太敏感了。
总是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我们,我们缺了什么,我们要用什么去换。”
“可是你不爱我,缺了的这一块,什么都弥补不了。”他抚着我的肩,认真地看着我的脸:“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会当真的。舒岚。
可是我们这样的人,有必要用最终依然会后悔的决定,来束缚彼此么?
如果你只想要一个能逃离江左易的决心,我答应你——给你一场全s市都能瞩目的高调,盛大的婚礼。
但是你别得意!我可是会行驶我作为丈夫的权利!别以为我二十六七岁了,还想当处男!”
我被他气笑了,捏着他的小耳朵,笑骂一声白痴。
门后的风咣当咣当了两声,我为汪小飞削了一个苹果,他撒娇着要我喂。
结果闹着闹着呛到了,我看他身上还有管子没拆呢,怕风再给溜到。于是起身道外面去关门——走廊与阳台之间的小小角落里,熟悉的烟味,熟悉的驻留。
我没有看到江左易的身影,但我知道他来过了。
***
开庭日的前一天,我去见了杜辰风。
“你放心吧舒岚,我们这里准备的很充分,秦律师已经确认过,证词不会对你和瑾凉产生太多不利的影响。
只是你父亲,以及名下各项动产不动产可能会接受很大规模的一系列清查。
如果一切顺利,警方会在收纳中山建业不法集资明目的同时,对陆林霜及其名下的一切经济对象实行监控调查。
而她在灰色地带的所有收支,已经被江左易全方位掐住了。她没办法融资做低,只能把之前招标二期的江景之都抵贷出去。
但是规划局那边给出的要求是购置在建工程税不能返还,而比去年同期多达七个点的税率无疑给了她最后一重击。”
我说我懂,这是江左易刀架在人家雷政天脖子上逼人家做的。
“他真是个不能惹的男人。”杜辰风说。
“冬夜说她辞职了。”
“嗯,我们两人已经买好了明天晚上去a国的机票,苏医生说他在无国界医疗组织那里有认识的朋友,冬夜很动心。”
我点点头,说这样很好。
“至于我,只要把明天该说的话都说完,也就是该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了。”杜辰风看了一眼身边的警官,他说他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警察局里待这么久:“不过也挺好,就跟精华心态洗涤灵魂了。
下半生,冬夜在哪我就在哪。”
我说你一定要当心,从拘留所到庭审现场,只有三公里的路。但是…
“放心吧,他们都部署好了。全程法警跟随,而且江左易的人也都在暗处保护。
我有穿防弹衣…”
我说那就好,只怕陆林霜疯狂起来,丢原子弹的事都干得出来。
“哦,对了舒岚,我一直有件事想跟你说。”
杜辰风看了下周围的警员,人家竟然退出去了。
还是比较人性化的,毕竟杜辰风又不是犯人,只是暂时在这里接受保护而已。
我本能地有点紧张,问他什么事啊?
“我听冬夜说,那个姓汪的小记者醒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小飞,于是连连点头。
想当初,舒颜正是用李冬夜以前医疗事故的事要挟杜辰风给江左易和安迪下套。让我差点误会了江左易。如今真相大白了,杜辰风又这样一脸神秘地说起汪小飞,这难免让我心神不宁不定。
我说辰风,你可是还有什么隐情?
“也谈不上什么隐情,就是想跟你共享一些线索。”杜辰风说:“你们后来跟陆林霜打了好几次交道了,她可有承认过自己为什么要害小飞?”
我点点头,说舒颜貌似说起过。一则小飞拍下了当初龙老二仓库里的那份出库名单,与我们中山建业里缺失的帐目相符合,足足二十几家,全是陆林霜帐下的挂名公司。
难道她们不是为了这个要灭口?
二则,用这种方式可以离间我和江左易…”
杜辰风说看起来好像是说得通,但是他反复想想,觉得有些地方又不太对。
我说你什么意思?哪里不太对?
“舒颜跟我联系的方式。”杜辰风说:“之前她从来都不会避讳要挟,希望我拿中山建业的内部数据给她。但唯有那一次,她好像很神秘。
要我故意烫伤安迪的手,并趁机弄掉他的袖口,都是通过一封邮件,加密半小时不能下载并阅后即焚的系统。
我仔细想想,她以前跟我联系都是大大方方出现,有时候电话有时候短信,甚至还当面交接。但唯有那一次,非常不合常理。”
我说可不可能是因为要设局的话一点风声都不能走漏,所以她比平时那种嚣张的态度更加严谨?
“舒岚,”杜辰风表示:“但愿是我想多了,事情已经白热化到这个地步,我们都不想节外再生枝。
因为我们,真的再也承受不了失去任何人了。”
我点点头,说我会再去跟汪小飞和林语轻说一下的。你就不要管了。另外,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因为冬夜说,你若有事,她不独活。
走出警署大门,我才发现我都忘了今天是个好天气了。
就好像压在心头的乌云终于有快要散去的那一刻,都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我瞅这些日子里的阴霾,你多半是挂了…
路上有个年轻的妈妈牵着两三岁的儿子过马路,男孩手里举着个遥控赛车,脸上带着的表情有种唯我齐天的调皮和嚣张。
我突然就开始想念我失去的两个孩子。如果他们顺利地长大到这般年纪,会不会像江左易一样…
“你去看杜辰风了?”听到身后熟悉的话语,我本能地转身,却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嗯,他…”
“他不会有事,我答应过你,也答应过李冬夜。”
江左易似乎想要去摸口袋里的烟,但也不知是何缘故,又停手里。可能是为了我当初那一句,孩子没走远吧。
我孕期向来讨厌烟味,不是矫情。
“这个给你。”江左易没有拿出烟盒,却拿出了一个扁扁的夹本。
我不看也知道是支票。
“给你的份子。婚礼…我可能,就不参加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