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那次去林语轻的咖啡馆要委托结果的时候碰巧苏西航也在。恰逢我父亲心脏病发保外就医,我知他以前是个法医,就多问了几句有关我父亲体检下来巴胺淋状激素指标异常的状况。
没想到过去了好些天,他竟帮我放心上了。可是我却连一点想说谢谢的冲动都没有。
“苏医生,我父亲已经过世了。葬礼就在今天上午,官方认定的死亡报告上并无异常,可是——”我咬了咬轻薄的唇,目光落在这一叠不算很厚重的资料袋上。
我想他应该是个聪明的人,很轻易就拿捏到了我欲言又止的心思。
“既然已经出具了官方的文案证明,看不看也没什么要紧了。我本以为令尊还在医院救治,有些关于药品疗效的消息可能会有所帮助,如今人死不能复生,舒女士可节哀顺变,但愿逝者入土为安。”
我本想木木然地道一句谢谢,可就在对方说出入土为安的四个字时,我整个人都有点受刺激了——入什么土,为什么安?寿终正寝的人才能入土为安,而我父亲不但没能活过七十岁,甚至死因都不那么纯粹。
我不想追究,不表示事实就不存在。
刺啦一声,我上手就撕开苏西航手里的档案袋!
这一叠研究药理分析的报告单上,我就只认识公司信纸上的那几个字。
我说这是尊夫人研究的课题吧?你就这么拿出来让我看,会不会不方便。
“没关系,反正你也看不懂。”
他倒还真是够直率的哈!我尴尬地翻了翻这一摞纸张,又象征性地皱了皱眉。然后还给苏西航——我说我真的看不懂,能麻烦您解释一下么?
“舒女士,我能不能先问个问题?”苏西航说,因为之前我在向他询问的时候,我父亲还健在。
“所以我是出于能为你提供救治方案的角度,来收集了一些药物信息资料。可是现在,你的父亲已经过世了。如果你对他的死因所怀疑,那可就是刑事案件的范畴了。”
我垂着头说那我也不瞒你,我妹妹质疑父亲的死因,于是请了代理律师立案调查。我父亲的遗体也没有顺利火葬,刚刚已经被带走了。
那么对于我本人来说,自然也希望……了解的越多越好。
“是么?恕我冒昧,舒女士您刚刚的表情可一点都不像是‘急着了解’。”
我咬咬牙,说抱歉:“这个……和我要请教苏先生的问题有很大关系么?”
“没有,但你知道我以前是法医,所以难免职业习惯。”
我说理解就好,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面对或者极力隐瞒的无奈,我想苏医生也不一定就样样事事不留秘密吧?
“舒女士,我们直接看第三页纸吧。”跳过了我最后这句不怎么友善的质疑,苏西航画风转的很违和,就手抽出一张药物成分表对我解释道:“巴胺淋状激素显著升高会加速机体功能的物理病变负荷,尤其是心肺功能的早损。
但是该成分并不会由细胞体增生而自行更改影响病变的记忆链,所以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认定,你父亲应该是在日常饮食用药或吸食……哦,当然你说他一直在服刑,所以最后一种情况该是不存在的。”
我说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父亲体内突增的一系列引起心脏负荷加剧的巴胺淋状激素,是外界注入的?
“监狱的环境封闭又严谨,不太可能直接用一些黄苯巴胺之类的违禁药物进行蓄意加害。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日常接触的物质。
而这第三页课题里的研究的内容,恰好是我太太几年前在公司的某个项目中毙掉的临床试验结果。
验证的目的是,在高酸性环境下,工业用色素替代食用色素溶于大量甘油三酯后,再同鼠李糖反应,到底对人体究竟有没有不利影响。
最后,在那十三项副作用里,其中最明显的一项就是巴胺淋状激素的显著升高,因而直接致使a类隐患不能过关。”
“那苏医生您的意思是,我爸爸可能在摄取了一些不经意的食物后,发生了机体相克,导致有害激素显著升高?”
“你父亲有糖尿病么?”
我摇头,说没有,但是祖父和祖母都有。所以父亲平日也注重养生,很少摄取高糖分的东西,就算是买些甜食点心,也会尽量选取少糖低脂,或者有非糖类替代品的。
“所以,舒女士。如果你父亲的去世是意外,便是一起很冤的意外、如果是谋杀,那就是一份高智商的谋杀。
完全无害的材料在日常生活中没有处方限制,所以唾手可得。即便有所怀疑,收集证据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你看过一个电影叫《双食记》么?妻子对一个男人进行报复的手段,就是每天都变着花样为他做菜,每道菜里都故意放了很多相克有害的食材,渐渐搞垮男人的身体,却无法做成罪证。”
我浑身撸了一排鸡皮疙瘩,讪讪地说,那你还敢娶药剂师为妻……
“和药剂师又没关系,如果打定主意要一个人死,一年十年都能潜伏,任何人都可以成为高端狡猾的杀手。”
这话我倒是同意,因为上小学的时候就被老师教诲过,人要是专心想做一件事,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怎么都是能做好的。
那么,凌楠他们想杀我爸可几乎是想了一辈子吧。
“舒女士,我想下手的人应该对他的健康状况生活规律非常了解才是。但是既然你说,你妹妹已经把令尊的遗体——”
打断苏西航的话,我捏着这张纸,突然就笑得很诡异。我说苏医生,刚才我提起过是我妹妹在质疑我父亲死亡的动机,而你又觉得我好像对此事的态度立场十分暧昧。你作为一个完全客观的人来评价这件事,是不是也觉得我的嫌疑不算小呢?
那一刻,我突然好像明白了江左易刚刚在病房里对我卖的那句关子——
舒颜的目的,可不只是为了离间我与我爱的男人。
思来想去的,我觉得她怎么好像还是要在我爸爸的遗嘱上,我家的股份上,我们中山建业的前景上做文章呢?
我是真想不通,舒颜到底还要干嘛?
为情为仇为爱我都能理解,可我就是不能明白事到如今她怎么好像还在为钱呢?
突然之间,我说服自己一下就察觉到了一直以来都说不通的一个细节——
在凌楠左右江左易对中山建业制裁的最初期,他们的目标是通过对江景之都的投资,先使得我们依赖上江源的资金链。然后由我父亲说服我卸任,江左易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撤资。
等到我爸坐等洗钱的时候,他们再用霸占龙老二地盘而得来的建商资历,从后面的二期招商会上硬生生截掉中山建业的开发权——
到那时的中山建业,对外没有资金流,对内没有盈利链,甚至不能声张不能质难。因为整个过程就是大鬼吃小怪,被盟友捅一刀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得乱哼哼,难不成还去报警讨公道啊?
所以我真的很庆幸江左易就这么不厚道地爱上我,对凌楠来说,简直就是猪一样的队友啊。
可是舒颜呢?她在整个过程中到底在干什么呢?
我渐渐拉长的回忆线,用告诉运作的大脑开启缜密的模式——
首先她跟叶瑾凉站在一起,其次她处处与我作对。
无论是生意上还是生活上,都是战斗力爆棚的存在。
然后江左易出现,他把舒颜当做与我的共同敌人,帮着我跟粉碎高地据点似的,一次次毁了她的手段。
我一直都没有特别注意她存在的意义,尤其是事情真相大白后,舒颜的双面血缘身份把她的动机弄得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如果她的背后是凌楠,那她必然应该知道这一切计划。
那么她仅仅是用来给江左易当靶子,来取得我信任的手段么?
可是为什么我的直觉却告诉我,她是真的一直致力于跻身到中山建业的领导核心,并且尽心尽力地在江景之都的项目上周旋?
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与我父亲作对那么轻易呢?
我真的有点糊涂了。
大脑皮层下骤然产生的着些不太好预感,让我总觉得这个可怕又偏激的姑娘身后还有看不见底的黑手。
回到叶子的病房,我看到江左易抱着女儿,在床前讲故事呢。
“你刚才去哪了?”
我说没去哪,只是碰巧遇到了苏医生,跟他聊了几句叶子的病情。
有点恍恍惚惚,我拿过江左易的书,说你先回去好了,剩下的我给叶子念……
“妈妈,你把书拿反了。”叶子大眼睛骨碌碌的,打脸哐哐响。
唉,我心神不宁的样子,真的是连上帝都看不下去了。
江左易在女儿的脸上亲了亲,说叶子乖一点,先自己看,叔叔跟妈妈出去说会儿话好么?
叶子萌萌地点了点头,说叔叔你这是要跟妈妈求婚么?
我:“……”
江左易:“……”
指了指童话书上公主和王子婚礼的那一页彩图,叶子说,要加油哦,不要等小孩子帮你说出口。
这死丫头,电视广告也看多了!
***
“那个医生跟你说了什么?叶子的情况不好么?”江左易背靠着栏杆,侧着脸极目远眺。我则依在他身侧,垂着头半天都沉默。
“舒岚,放开你是因为我希望你可以轻松自在地调节心情,努力变回你喜欢的那个自己。
但并不表示,我从此就不再是你的自己人了。”
我苦笑一声,我说我懂,你江大流氓始终都还是我的召唤兽。
江左易表示这个比喻他从心里还是拒绝的。
“有些事情我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那是因为连我自己都在着手调查。没有清晰的脉络,我没就只能依靠彼此信任来往下走——”
我说我们之间的信任,还能拍卖多少钱呢?
“你说呢,就连舒颜这么大张旗鼓地来闹葬礼,你都没有质疑我。”江左易伸手搭上我的肩,我有点颤抖。
他突然就把我往怀里搂,我倒有点拒绝。
“舒岚,你比你自己想象得爱我。”
靠,要不要这么自信啊!貌似李冬夜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可是我始终都觉得,那是因为我知道了叶子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女人终究是女人,心软的一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