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岚你在哪?”他的口吻很急切。
“我正要赶回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陆照欣不见了。”
一听这话,我的血压蹭一声,全上去了!
我吼他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她怎么会不见的!那小零呢?
“小零在家。看小区的监控录像她是一个人出去的,什么也没带。”
我骂了一句**,这个死女人还真是他妈的会给我找麻烦!
我说我马上回去!
马上啊马上,车一拐弯,我一下子踩了个刹车差点把自己给甩出去——
就在靠近前面商业中心的一片婚纱影楼外,一个女人裹着瘦削的黑色大衣,正在玻璃橱往内侧张望。
我当时就吓哭了,这不就是陆照欣么?
车一停,哪管什么乱停乱放的,我上前就把她给抱住了。
“你干什么呀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想出来走走。”陆照欣游着眼睛看了看我,一脸无辜地样子恨得我真想抽死她。
“大冷天的走什么走啊!玩行为艺术么?你现在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么?就这么跑出来了,我差点急死。”
“叶总做饭的味道太难闻,我受不了。”
我:“……”
我心说我代表叶瑾凉感谢你八辈祖宗你快点回去行不行?凌楠的人也在到处找你,难不成你真想死在那个变态身边么?
“你都知道了?”她游了游眼睛看着我,但心思明显是还没从玻璃橱的模特身上移开。
我说我倒是宁愿什么也不知道。快跟我回去,外面太冷了。
“舒岚,陪我走走好么?”
我叹了口气,不忍直视她的目光。
“你想去哪啊?逛街买衣服?还是咖啡厅里聊聊?”
“我从来都没穿过婚纱呢。想拍一套照片行么?”她单手撑住落地玻璃窗,眼神深深地望进去。就像一个充满幻想的无知少女——
我心里一怔,微微叹了口气。拎着她的胳膊就把她带进去了。
“这是婚纱影楼,不外借的。你要是喜欢,就挑一身合适的我给你拍几张照。”
“恩。”她点点头,伸手捋了一下无法飘逸起来的短发。
其实我有点担心,因为她今天傍晚看起来精神是不错的,怕是回光返照。于是我趁她看画本的时候想给叶瑾凉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帮帮忙——
该死,打了半天也没人接唉。难道还有心思做饭呢?
“舒岚,你看这件怎么样?”陆照欣一心一意地问我意见,我却被她吓的不要不要的,我说婚纱哪有黑色的!你逗我呢吧!
“可我,又不是纯洁的处女……”陆照欣的眼神很悲伤。
“别瞎说,我觉得你一直都是很纯洁的姑娘。”我的眼眶有点吃紧,起身往几个模特身上瞄了瞄,我说我给你选吧。就要这件——
店员显然有点犹豫,说这件样品价值不菲,二位要是没有打定主意的话建议还是不要随意拆下。
我说就这件,穿坏了我原价赔!
他妈的我爸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这两个钱我还舍不得给她花么?
“舒岚,谢谢你。”
我说你别谢我了,这么些年,我一直想把你培养成像冬夜那么好的姐妹。常常约你去逛街,约你出去玩,你一直拒绝。
到今天为止,我们连一次像样的咖啡都没喝过。
说着,我给店员一张小费,让她到对街隔壁帮我弄两杯星巴克来。
“可惜如果你不是舒岚,我不是凌雪……就好了……”
她望了望我的眼睛,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抚着苍白的脸颊对我说,我能化个妆么?
我没理由拒绝,毕竟都已经送佛送到西天脚下了。
站起身,我说好啊。虽然我技术有限,但是你底子棒,应该能不错。
“都是假的,不是硅胶就是玻尿酸。”陆照欣对着脸颊地摸了又摸:“有时我想,等我死了,是不是这张脸都不会腐朽?”
我说你自信点,我看过你们的全家福,你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
我也不顾营业员的奇葩眼光,径自取了一顶长顺的假发过来。我说你和你大姐长得很像,有妈妈一样的大眼睛,爸爸一样的高鼻梁……
“舒岚,我想不到会有一天,我的全家福会从舒中山的女儿口中形容出来。”对着镜子把假发贴合在鬓边,遮着本来就瘦削的脸更加小了:“可惜,就算我死了也没有颜面去见我的家人。我是个不孝女儿,更对不起我哥哥,我竟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
我单膝下来,一边帮她涂唇彩一边急道:“你别这样讲!你明明就知道自己没有错的……
爱上江左易并不是你的错!他不是坏人,也不是你的仇人。如果你的父母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你陪着凌楠一起发疯的。”
“可惜我没有这个命,除了死,我逃不掉了。”抬起颤抖的手,她轻轻抚着我的泪眼:“哭什么呢舒岚?我早就想得开了,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说我没有同情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替我父亲弥补那些错。
“能为我带好小零么,我不想他有个魔鬼做父亲。”
我说我会的,我会像今天保护着你一样保护那个孩子,如果无法说服凌楠,我们就跟他争斗到底。
“我哥也是个可怜人,我不恨他。”
我苦笑连连,我说他爱你爱到病态,最后仅仅换来的是你的一句不恨。如果你的死真的能换来他心底最后的一丝良知,我倒是觉得你可以死得其所。
“能替我陪在阿易身边么?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无助,却不能像我一样逃走。”
“我……”我说我也会的,不管他心里装的谁多一点,我会试着去包容去接近:“可是爱情,跟别的东西不同。”
不太情愿的营业员把之前那条婚纱取了下来,问我们说是不是现在就要试。
我说好的,我来帮忙。
“阿易以前说,结婚的时候要我穿长袖的婚纱,他的本性保守又充满占有欲,谁敢多看一眼他的女人,就恨不能挖了对方的眼睛。
他对你……也这样么?”低头轻轻抚弄着裙摆,陆照欣幽幽地对我说。
我一边帮她打裙结一边叹息,我说他对我可没有。
他起初在接近我的时候,一直作弄我。受伤昏迷的时候也在叫你的名字,还送我耳钉,把我当成那些风月女子。
他借我的手干坏事,豢养很多来路不明的小帅哥,性取向至今成迷。
“从我认识江左易那天起,就跟你所认识的那个不一样。”我这样说。
陆照欣笑了笑,笑得看不出意味:“是啊,这些年来,他变了很多呢。
放下了刀枪,洗去了戾气。开始圆滑世故,开始褪去棱角。开始学会说周旋的场面话……
可是每次当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时,总觉得他好像从来都没走。
还是那个不管什么都想要一力承担下来的傻瓜。
这样的江左易,是斗不过我哥哥的。”
我的手不小心收太紧了,勒得她轻叮了一声。我说抱歉:“在我看来,江左易从来就没有真的想要跟凌楠去斗。他只是在还债,还完了,就要开始反击了。
你若是真的心疼他,就乖乖留在这里,他很快就回来了。
无论是他还是我,都会好好保护你的。”
“舒岚,你果然……比我更适合他。在这样被动的局面下,腥风血雨皆无孔不入,你居然还能有这样的自信。”
“因为我不欠任何人,因为我有颗比你们都平常的心。”我轻轻扶着陆照欣站稳,让她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看,我就说没有不漂亮的新娘。你可比我穿婚纱的时候好多了,不拍婚纱照的时候我都已经怀叶子了,身子胖的像海豹。”
我说我真想让江左易看看这样子的你,你们没了遗憾,我们也能爱得坦荡:“不过凌雪啊,有件事我一直都没想明白,经历了车祸毁容又整容,你是怎么下定了决心不肯与他相认的?
难道他,还做了什么让你无法原谅的事?”
她转了下眼睛,用莫可名状的口吻说:“呵,所以我说你们都小看了我哥,根本就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将的死死的。”
“什么……意思?”我惊诧。
陆照欣垂着头,在镜中侧转了一个身,然后对我说:“舒岚,你与阿易的缘分要比你想的早很多。
如果可以,这一生都不要再放开牵着的手了。”
“喂,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她微仰起头,嫣然一笑:“等我死了,所有的诅咒就全都可以解开……”
我还想再追问几句,但门外的营业员已经在敲打了。
“二位,请问你们……”
我猜这一脸菜色的服务员会不会压根以为我们两个是女同,想来拍婚纱照又不好意思。
我说没事没事,我们就…..恩,你们的摄影师有空么,帮我朋友拍几张吧。
我靠着门口,看摄影师轻手轻脚地帮她摆着造型。我说她的身子弱,别累着,尽量让她坐着轻松点。
后来摄影师抱来好多假花,铺就了一地。粉的白的就如四月芳菲的樱,整个画面都充斥的温馨的味道。
我看到她躺在那一丛花束中间,微微阖上幸福的睡眼。
谁说凌雪的性格强悍不羁?谁说她是驾驭不了的假小子?
如此柔弱如此欣慰的笑容,如此乖顺温良的态度,与这世上任何一个爱美的姑娘又有什么不同呢?
叮的一声,我的手机里传进来了一条短信:
【舒岚,谢谢你。这三年多来,我活在阳光找不到的角落窥探着你也审视着我自己,多希望如果我真的就只是陆照欣该多好。
我只想告诉你,让我放弃仇恨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江左易。而是你。】
“唉!手机,手机别拿着,左边胳膊再往裙摆里搭一下!”棚内的摄影师指手画脚着:“喂,跟你说呢!动一下啊!
——你朋友怎么回事,你跟她说让她动一下!”
我挥挥手,把摄影师求了出去。顾不上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和私语窃窃,慢慢走到陆照欣的身边。
我跪在她的裙摆上,把她刚刚按下发送信息的手攥住。
明晃晃的摄影灯下,她的脸上挂着安详而满足的笑容。
叠放了她的手,我用手机拍下她最美的容颜。然后迅速转过身,生怕有一滴泪玷污了这静止的时光。
“阿雪……”
没有回应。
我拉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你就不能再等等么!江左易就快回来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你这女人,死一次死两次都是那么狠,一点机会都不肯留给他是不是?
凌雪,陆照欣!你起来啊!死在别人家的影棚算什么本事,人家还做不做生意了!
你真的不想再看看江左易么?你都不要小零了么?”
她就这样死了?死在我的身边。没有江左易,也没有凌楠,甚至没有她最最牵挂的儿子。
她抱着婚纱,躺在一丛永远不会凋谢的花瓣中,把陌生的容颜定格成永恒。
我想在她的心里,只是想为自己活一次吧。
我甚至觉得她的婚纱不是为任何人而着,只是把凌雪,嫁给了陆照欣……
我该用什么样的情感来面对这个姑娘的陌路?该用什么样的身份祭奠这个女人的悲剧?
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在阴谋和设局的步步为营中,她想爱又不敢爱,想放又不忍放的纠结。
夹在江左易和凌楠之间的,是爱与恨里最不能逾越的深渊。
除了死亡,她该怎么解开诅咒?可是,我亲眼看到他们的照片,听到他们对过去那端并肩作战的日子最深刻的回忆。
都是假的么?
在甜品店的回忆墙上,凌雪的笑容仿佛能融化整个店里的冰激凌,凌楠的眼神出了暗潮之下的凶刀就没有一丝放空的坦诚么?而江左易的雄心大志,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点点剥成今天这个宁愿把什么都放在肩上自己担忍的呢?
“凌雪……”我发疯一样地摇着她,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她身上滴。
吓得外面那一群无辜的店员生生跑去要报警。
我求他们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甩下了银行卡,为她买了这一身婚纱。
我说求你们,就当满足一个身患绝症的可怜女人的……新娘梦吧。
只可惜她的一辈子,与爱的无力相守,与恨的生儿育女。怎么走都是一条不归路。
摄影师帮我把她抱上了车,我用一路无法平静的心情启程。
我不知道应该把她送去哪里,所以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先回去找叶瑾凉。
停下车,我刚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
难怪一直打不通叶瑾凉的电话,因为此刻他就立在客厅里,面前对峙着的,是举着枪的江左易。
江零已经彻底吓傻了,被一旁的钟点工阿姨抱着,瑟瑟发抖地蹲在沙发角落里。
我也想明白了,为什么一直没能打通江左易的电话,敢情两小时前左右,他正在从泰国回来的飞机上。
“江左易!”我大吼一声:“你……你干什么呢!快点把枪放下!”
江左易怎么知道凌雪被我们带来了叶瑾凉的住处?
这场面里明显是有什么误会!
“阿雪在哪?”
“我不清楚,”叶瑾凉正色回答:“我是看在舒岚的份上,才允许这对孤儿寡母留在我家。你要是想谈,就先坐下好好谈。”
我是真没想到江左易敢开枪。
就当着小零的面,吓得孩子哭得跟窜天猴似的。
第一枪打碎的是叶瑾凉身后的装饰花瓶,第二枪……哦,可能是他的锁骨。
“江左易!你疯了啊!”我哭喊一声扑了过去,我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凌雪在,她在……
我突然就想到了之前那些和谐的日子里,跟他讲的那个笑话。
这世上有些事,就是无法解释的清楚的。
凌雪在我手上,在我车里,穿着漂亮的婚纱,却已经停止了呼吸。
我要怎么告诉这个男人,她死了?
“舒岚,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逼我,我也……无数次地向你保证过。不会伤害你的父亲!
你把凌雪带走,我怎么跟凌楠交代?”
“你要交代什么!”我一手压着叶瑾凉流血不止的肩胛,仰起头大吼:“你以为我带凌雪藏起来,真的是为了我爸爸,才跟你换牌么?
你知道她在躲什么?你知道她有多绝望么!”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我抹着脸上的泪水,和着腥咸的血迹画成一副修罗。
“我说我知道!把他们mǔ_zǐ还给凌楠吧,这件事……就到这里结束!”
我打量着眼前这个越发陌生的男人,他的西装已经皱了,脏了,身上还带着好多大大小小的污迹,就好像经历了某一场浩劫般逃出生天。
我说这就是你能想到的解决办法?
“否则我能怎么样?我只想……让他放过你,舒岚。”
我说江左易我不稀罕,如果你没办法对凌楠举枪,那我来举。我会亲手保护我的父亲,我的家人,甚至是阿雪和小零。
“我只是没想到,你江左易可以脆弱到今天这个地步。就连阿雪都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抗争到底,而你……却屈服了,却对那个魔鬼屈服了!江左易,我不要这样子的保护……
你去找凌雪吧,她在车里。你去看看她,她的眼睛……闭得上么?”
江左易甩身出门的时候,我感觉到袖口紧紧的,叶瑾凉在拽我。
“舒岚……血……”
我抹了一把脸,把他的身子撑起来靠上墙:“瑾凉,没事的,我……我马上带你去医院。”我抓过桌上的餐布,按着他的伤:“枪伤是会流血的,不是要害,不会有事的!”
他咬着发白的唇,摇摇头:“不是……是你……”
抬起手,叶瑾凉指着我跪坐在地的两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