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先不愿对我多说,只是敷衍了几句,说都是小角色,吓唬吓唬就是了,翻不起大浪。
“难不成……是之前龙爷的旧人?”我想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当初江左易带着凌楠两个人是怎么跟变魔术似的以一敌百。
说起来,龙爷死的也是够惨的,完完全全就是替他们两个死狐狸背黑锅。可是老树盘根总成精,江左易收了龙爷的地盘和旧部,也未必就是那么好消化的。
黑火药一案的屎盆子直接扣人家脑袋上,龙爷手底下的脑袋也非各个是瓢子,总有那心思里明镜似的人,横竖觉得江左易不够地道。
大鱼小虾混江湖,哪能都不用还呢。
但是江左易告诉我,他能搞定,让我不用太担心。我也就姑且这么信了。
“那个,你要出去的话,两个孩子怎么办呢?”我说我今天得去监狱看看我爸:“要安迪来么?”
“安迪今天有事要办,”江左易想了想:“要不我叫别人——”
我说算了,孩子都还这么小,你动不动就换几个黑衣西装的墨镜叔叔来带孩子,我怕叶子的多重人格越来越严重!
这段时间她都好了不少了,我可求求你了。
“要么你送李冬夜那吧。”
我说人家冬夜和辰风出去蜜月了,就算是好朋友也不能总这么无耻下流地折腾人家啊。
“再说,冬夜的孩子总归是你有责任弄掉的,还好意思叫人家帮你看孩子。”我表示,我是女人,女人总是爱翻旧账的。
后来我说,我能跟你商量个事么。我……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说:“我能把他们先送去叶瑾凉那里么……”
江左易盯了我一眼,然后二话不说就把小零给抱起来了:“走,爸爸带你去砍人。你是男孩子,什么都不要害怕。”
“江左易!”
“怎么?你要把叶子送到哪随你,小零是我儿子,我不想让那个窝囊废带一秒钟——”
“你生气了啊……”我轻轻抓了抓他的脊背,说对不起,我也就是那么一说。
“我知道昨晚叶瑾凉给你打电话了,也知道那孙子现在难熬的很。”江左易把可怜又无辜的孩子放下,瞪了我一眼道:“可惜没人会同情他,你就更犯不着用孩子来给他做药引子。
好像谁没痛苦过似的。要是心疼他,就自己上门吧。”
“江左易你说什么废话呢!”我很委屈:“明明就是你自己有心结,看着叶瑾凉就像看四五年前的自己一样,分分钟想砍死他。对不?”
我觉得江左易真的是太喜怒无常了,整天对着他就跟搂一炸弹似的,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开火。
我也知道,可能是外面的事弄得他心里烦躁。可是哪又怪谁呢!又不是我他妈的让你和凌楠去坑人家龙爷再反嫁祸!
你们想来收拾我爸,算天算地的。结果自己惹了一身骚,尾大不掉了还怪我咯。
想到这,我反而心情爽得笑了出来。我说你去吧去吧,大不了我把孩子带着。
“你也早点回来,收拾一下东西。我叫安迪订的初五的机票去泰国。”江左易说完就出门了,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把两个孩子赶去洗手间洗漱。
我进屋给叶瑾凉打了个电话,我说算了,我不想让江左易不开心。而且你要是想叶子了,以后在公司还有机会看看。
“瑾凉,我知道你很难熬。但是请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我现在很好,真的。”我捏着电话,本想直接就把手机挂断的。因为我再也不想听到他像昨晚那样烂醉后哭哭啼啼的绝望字句。
我心疼他,但我更怕我的这份心疼会渐渐转化成一种逆反。我更愿意让叶瑾凉停留在那个绝情又无知的片段里。
至少,我们都能转身转的心安理得。
可我没想到的是,叶瑾凉的口吻和态度是很正常的,并没有我想的那么颓废。
“舒岚,我现在在公司。”
“哦。”
“有件事我正要跟你说一下,你……今天方便过来么?”
我说今天才大年初三啊,你心情不好要加班我可以理解。但我一则要去看我爸,二则,我还拖着两个孩子呢。
“是这样的,今早有两个警察过来找我。说找到了宋佳和她丈夫的下落——”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叶子和小零换好衣服带上了车。到公司以后,我安排他们两个在我办公室里下五子棋。自己匆匆跑到了大会议室。
叶瑾凉和他的秘书在接待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察,我定睛一瞧——不认识,不是上回来问我宋佳下落的那两个。
“你好舒总,我们是重案组的。刚才已经把情况跟叶总确认了,基本可以断定,大年夜爆竹引燃仓库下翻出来的那两具焦尸,就是贵公司失踪一个多月的原财务总监宋佳和她的丈夫。”
“什么!”我大脑嗡的一声:“你们说宋佳死了?”
“是的,确切说,解剖结果断定,她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她邮件提交辞呈的前一天。”警察的解释让我活久见了。
这特么不是闹鬼么?
“舒岚,应该是有人冒充了宋佳写的这份辞呈。”叶瑾凉让我冷静一下,但他的口吻看起来有些闪烁。我猜可能是警察在的缘故。
我如实向警察说明了我们公司在年三十的时候彻查账目,发现了一张伪造的企承汇票,怀疑是宋佳监守自盗,把这三百八十万背书后准备逃到国外。
可是现在,你们说她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后发的辞呈,那整个事情就无法解释为她是有预谋逃走的了!
“我们也是为了来判断一下这个时间转折点,才过来跟二位确认一下的。”警察回答。
我说汇票的事我们已经通知了公司法务部,准备走法律程序进行公示和追索。但是宋佳这么一死,很多事的性质可就变了。
“还麻烦你们警方竭力跟进这个案子,需要我们协助的,一定不会推诿。”我嘴上说着官腔,心里却乱得跟坨麻似的。
等警察离开以后,我瘫坐在叶瑾凉的椅子上半天挪不起腰。
他走过来,挨着我的身子靠下去。我一脚蹬了下办公桌,把身体移开。
“叶瑾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说我还记得清楚,你和舒颜还穿一条裤子的时候,几次三番希望我下马。我说我姑且当做你是真心为了我,不愿我蹚浑水。
“咱们中山建业,以前是干过什么不太光彩的勾当吧?宋佳在我们这里做了好几年的财务总监,她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对么?
那天你清清楚楚地对我说,让我想想宋佳去哪了。叶瑾凉,现在是出人命了啊!”
“舒岚,之前我也只是猜测。”叶瑾凉看我实在太激动了,赶紧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可是现在,我就更不能说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冷笑一声:“我说你想告诉我,说不定是江左易搞得鬼,对么?”
“舒岚,你有空吧。我想跟你谈谈。”叶瑾凉看了看对面的咖啡厅:“还好,今天还在营业。”
我点点头,说好,我抽一个小时吧。
就这样,我们两个临街坐进了咖啡厅。他要摩卡我要柠檬茶,一成不变的。
“舒岚,江景之都的事,我不想再瞒着你了。”叶瑾凉一开口就把我震惊了,以至于后面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敢漏。
“你可知道中山建业里有多少笔见不得光的黑账?不是一朝一夕能洗的干净的。
江左易来中山投资,其实爸和他一早就约定好了。
协议跟你签,然后再让你放权下野,这样江源集团可以名正言顺地撤资。在与出标商签订的协议书里,我们中山建业有一条这样的免责条款。
一旦因融资方不可抗性撤资,将不会被认定为违约,并获得新接手的开发商一比一的前期费用补偿。
包括之前的宣传,预售合同退款。夹七夹八,大约有一个亿的资产。
舒岚你明白么?这是江左易跟咱爸合作,玩的一场游戏。
他拿走真正的‘江景之都’开发项目,而咱爸,能把中山建业整整一个亿的资产洗的干干净净。以前,呵,我们的父亲也是跟江半城他们这么玩的。”
“你说什么!”我失手打翻了杯子,酸兮兮的柠檬茶顿时弥漫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
“你可以不相信我,所以今天你也可以去暗示着问问爸爸的口吻。”
我说好,那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各有所需皆大欢喜,反正咱们家也没那么干净。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为了让我解职还是挑拨我和江左易的关系啊?告诉你,我知道的事也比你多!
“舒岚,我知道我现在再说这些话,动机是不纯粹的。”叶瑾凉叫服务生过来,把我打翻的杯子收拾干净:“如果江左易按照之前讲好的,真的各取所需那我们没有话说。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失控了,他要的不仅仅是‘江景之都’这个项目,更要我们整个公司。
你想想看,从他来到这里,一连裁撤换掉多少人?表面上看起来,他是在帮你对付我和舒颜,实际上,不管是秦孟还是宋佳,甚至连莫建林,还有在这里做了好几年的忠心耿耿的保镖……
全部都是爸爸的人!
他这是要干什么啊?宋佳莫名其妙地就死于非命了,却被人提前冠上了偷渡和盗窃的罪名。
你就不想想看,那张伪造的企承汇票一点都不蹊跷么?
他任用杜辰风,只怕是因为杜辰风是我们的朋友,能让我们绝对的信任。可我觉得,也许辰风早就是他江左易的人了!”
“叶瑾凉你够了!”侍应生刚刚帮我上了一杯新的柠檬水,直接就被我泼到面前男人的脸上了。
我说叶瑾凉你知道个屁啊?你知道咱爸做过什么坏事么?就算江左易要对付中山建业,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他为了我,他答应过我。现在把什么都放弃了……
“而且我不相信你说的,咱爸会找江左易来合作。就算中山建业以前为江家洗过钱又怎样?一朝天子一朝臣,江半城不在了,江左易跟他养父那是不共戴天的。”
我的逻辑还算清楚——
江左易之所以要对付中山建业,动机再清楚不过了。因为我父亲间接害了凌雪,如果我是江左易,站在他的角度我也不会放过这个死老头的。
但是作为我父亲来说,如果他真的干了那样的事,又怎么会对江左易毫无防备?同意借他的手来做这种灰色勾当?
那么,这整件事里到底是谁说了谎呢?
我父亲到底无不无辜,凌雪的悲剧又是怎么产生的。
我总觉得身后有一双无形又阴险的大手,不停地推推,就好像推箱子的游戏一下子进了死角。
两面墙体矛盾重生,终于走到了一个死结点!
一定有个鬼,撒了谎……
后来叶瑾凉坚持要跟我同去监狱,我没拒绝。
这一路开的飞快,但我还是记得路过上回江左易介绍我的一家蛋糕店,给我爸买了两块红树莓蛋糕。
爸上回说过,很喜欢这款。
过年的监狱还是有点氛围的,灯笼和横幅都有,说不定大伙午夜里围着包的饺子可比我们家那顿吃的心安。
只是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舒颜!
她看起来瘦了不少,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把整个人包裹得更加高挑。
脸上惨白的无血色,头发梳的整齐。
我顿时万种心绪涌上,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同样尴尬的,自然还有叶瑾凉。
“姐,恭喜你赢得漂亮啊。”舒颜的笑容还是一样美,带着点病态的嘲讽,让人浑身泛寒意。
“你最近去哪了?”我问。
“我还能去哪?无家可归,就找个家呗。”舒颜用纱巾挡住半边脸,冷笑着看了一眼叶瑾凉:“姐夫,真羡慕你。出去野了一圈回来还有草吃。
爸挺好的,还念叨你呢。进去看看吧。”
说着,她低头看了看我的蛋糕。伸手在上面掸了掸:“还是你有孝心,知道爸爱吃啥。当心点,他血糖可不低了。”
说完,舒颜从我和叶瑾凉之间穿了过去。肩膀瘦得只有一片片,撞都没能撞到。
“颜颜!”我冲着她的身影喊了一句:“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你没有妈妈,我也没有。可你的悲剧从来就不是我造成的!
我把你当过妹妹,是你从来没想把我当过姐姐!你还这么年轻,你可以选择不要恨我,不要恨所有人的。只要你愿意回头,我也——”
“舒岚,你永远都不会懂的。我生于舒家,就意味着不能回头了。”舒颜嫣然一笑,却笑得我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