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茶行管事,他可是当年西韩的家主韩玉一手提拔起来的,乃是他正经的恩主。如今老主人刚刚病逝,韩邈尚未掌权,他便投靠了别人,已经是背主了,哪还有脸再说下去。只是身为茶行主事,他也是看着韩邈长大的,深知其手腕心计。偏偏韩霖太贪,有了茶行还不够,还要图谋其他。一万弄巧成拙,恐怕不好收拾。
听到这话,韩霖面色更冷,反问道:“莫非肖管事还想着西韩,不愿为大宗尽心?”
“小人岂敢!”肖念连忙否认,“茶行向来是大宗的产业,小人也是替相爷c,ao持营生。”
实在不能怪他骨头软,如今大宗出身的韩相爷可是朝中权势最重的宰相,连官家都是他一手扶上位的。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背叛韩氏大宗啊。
“哈哈,这才是识时务。”韩霖笑了出来,又道,“既然众人皆知茶行所属,叫韩邈过来,也不过是说明此事,有什么可忧心的?你也耐下性子,好好c,ao持茶行。若是能凭借茶行顺利入主商行,吾必然有赏!”
韩霖心底看重的,从来就不是区区一个茶行,而是韩氏商行那偌大产业。当年韩玉能经营,他为何就不能?况且嫡枝和疏宗,从来都不是一个地位,真正的韩氏商号,哪有偏支c-h-a手的道理?唯有换成本家c,ao持,族里老人才能安心。当年韩玉不知从商行里捞了多少好处,现在叫韩邈过来,正是要让他明白过来,他父亲一手建立的茶行,都是大宗的买卖。曾经吃进去的,也要给他吐出来!
如今他学业不成,荫补也轮不到了,唯有挣一挣商行的大权。等他彻底折服了韩邈,谋夺了西韩的余财,再以此为根基,扩大茶行,广进财源,方能出人头地,彻底登上商行之主的位置。若是能因商事,让叔父韩琦另眼相看,又何愁三房不兴呢?
想到这里,韩霖那张略显尖刻的脸上,也露出了森森笑容。
※
没让韩霖等太久,族老刚刚传唤,那小子就乖乖送上了门来。看着孤身一人,连个仆从都不敢带进门的年轻人,韩霖只觉心中把握更大,不由挺直了腰背,端坐在叔祖身边,摆出了一副威严派头。
还真是筵无好筵。
看着端坐堂上的几人,韩邈心底已经了然。按理说,茶行这等规模的资产,至少也要三五位族老、七八房当家齐聚,开了祠堂议事才好。现在却只有大族老和三房的几个闲人,还真是打算把自己当成无知小儿欺负了吗?
面上不动,韩邈先上前行了大礼:“孙儿韩邈,拜见太叔祖。”
这位大族老乃是韩相公的堂叔,地位排行在韩氏大宗也是数一数二的。见他恭敬,大族老呵呵一笑:“起来吧,今日寻你,也有些事情。”
韩邈听命起身,规规矩矩坐在了下首,目光明澈沉稳,对三房陪坐那几个,连个眼风都欠奉。狐假虎威摆了这么大架势,却未曾得到重视,韩霖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但是身为晚辈,此刻也不能打搅大族老说话,只得暗暗捏住了拳头。
大族老却似未曾察觉屋中的诡异气氛,放缓了声音道:“如今汝父仙去,你又年轻,怕是撑不起摊子。我同几位族老商议过了,这茶行,就先交给三房的七郎c,ao持好了。”
韩霖应声站了出来:“叔祖放心,侄孙定会悉心经营茶行!”
说着,他颇为挑衅的看向韩邈。韩邈却并未如他所愿,露出惊讶或是痛恨神色,只淡淡颔首:“全听太叔祖安排。”
就这么认了?一听这话,韩霖心头不由一喜,脸却沉了下来:“这茶行虽然交还了大宗,但是西韩执掌这么多年,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是不是该一并退还回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甄道长:你真是个好人!
韩邈:……(微笑)
第15章
这话可就诛心了。
“七叔何出此言?”韩邈转过头,第一次望向了韩霖,目中半点温度也无。
这一眼,让韩霖心底戾气愈盛,不由提了音量:“西韩只是疏宗,两代无人出仕,只能捐官,却在越州置办茶园,不知钱财从何而来?”
有肖念投靠,他还能不知韩氏相关的茶园究竟如何?偏偏其中有两座,并不在茶行名下,而是挂在了西韩的账上。天下二百余茶品,以建茶最佳,凤凰山北苑向来被皇家占据,只出北苑贡茶。韩氏包下的几个茶园,就在建州西南,距离凤凰山并不算远,出产的茶品亦不算差。然而除了福建路外,两浙路亦是名茶荟萃,西韩的茶园选在了越州(浙江绍兴),只这两个园子,少说也值几万贯!
这么大一笔钱,对于刚刚接管了茶行的韩霖而言,可是不容松口的肥r_ou_!
要图穷匕见了吗?韩邈长眉一轩,冷冷道:“七叔这话,端是不讲道理。”
“怎么,西韩难不成想要吞没家私吗?”见他出言反驳,韩霖便如打了j-i血一般,开口便道,“我韩氏向来同财共居,西韩这般分门别户的,哪还有半点韩氏子孙的模样?汝父独掌大宗钱财十数年,说不得也有私改账目,挪用祖产。如此行径,怕是人人不容!”
他越是义正辞严,韩邈的神情越是平静,听他念叨完,便道:“茶行的账目,皆由肖管事执掌,若是更改,他定然一清二楚。若是七叔心存疑虑,不如开了祠堂,让肖管事交出账目,当着族人的面好好查上一查。”
此话一出,韩霖和肖念的脸色都变了。韩霖刚刚接掌了茶行,正是要大展身手的时候,若是此刻把账目拿到祠堂上公审,不知要有多少双眼盯过来,他怎会应允?而肖念额上的汗都下来了,茶行的账目当然没问题,可是万一韩霖动了心思,非要他改呢?只要一改,他就是伙同西韩倾吞账目的帮凶了,别说是管事之职,下狱刺配都有可能!
一句话,三房上下都没了言语。韩邈这才转过头,对大族老道:“先父执掌商行以来,十多个店铺皆盈财数倍,更新立了茶行、钱铺,皆是日进斗金。除此之外,还给大宗置田百倾、修葺私学,奉养老人,敢问太叔祖,小子所言是否属实?”
上首坐着的老者垂眸敛目,微微颔首。
韩邈沉下脸来:“先父一心为大宗、为韩氏c,ao劳,族中上下人尽皆知。如今先父故去,就有人想谋西韩的家产,若是闹到了相公哪里,怕也不怎么好看。”
韩玉可是韩相公首肯的商行主事,跟韩相公的关系匪浅,就连韩邈本人,幼时也曾在东京住过数年。万一他真撕破了脸,豁出去了争抢,还真不好收场。况且帮三房谋夺了茶行,大族老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更有些深远图谋。现在韩邈干脆认了此事,吃下茶行也就罢了,万一再闹腾起来,反倒不好收拾。
也是久经世事之人,大族老立刻颔首,对韩霖道:“七郎,此事不当再提。既然茶行落在了三房手中,你也要小心打理,有什么不明之处,还当请教阿邈才是。”
这是要让他收一收爪牙了。看着一旁气定神闲,完全不在乎茶行归属的韩邈,韩霖丝毫没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反倒涌起了挫败的怨愤。咬了咬牙,他才道:“西韩乃是商贾世家,自然要好好请教才行。”
“商贾”二字,落得极重,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韩邈没有理他,自顾对大族老道:“若无其他事,孙儿就先告退了。”
大族老也没有强留他的意思,挥手让人退了下去,转头对尚且愤愤的韩霖道:“老朽可以帮你拿到茶行,商行之主的位置,也能争上一争。此事可比西韩那点家财重要,切不能因小失大,误了正事。”
这告诫可是颇为严厉了。韩霖立刻整了整神色,躬身道:“叔祖放心,小子定然能把茶行牢牢握在掌中!”
恭敬行礼后,韩霖退出了厅堂。然而急走两步,到了无人处,他的面色便沉了下来,对身后跟着的肖念道:“你说那小子如此轻松就让出了茶行,是不是有所图谋?”
他原本以为韩邈会对茶行之事大为不平,也想好了应对之法。谁料对方根本没有异议,一口就应了下来,顿时打乱了他的计划,使得韩霖以为此子不经事,骨头软,直接开口索要茶园。没想到韩邈竟然又突然强硬起来,连韩相公的名头都搬出来了,让他碰了一鼻子的灰。偌大的韩氏茶行说丢就丢,却非要守着那两个小茶园?经此一役,韩霖也有些吃不准了这小子的心思了,别是在茶行中埋了什么后手,准备暗算他吧?
肖念在屋中旁听了一通,脊背净是冷汗,现在听韩霖这么说,心头一凛,赶忙道:“茶行自半年前就开始调换人手,如今全是小人手下的亲信,就算是韩邈,也没法在其中安c-h-a人手。”
这干系可要撇清楚了,要不自己刚刚投诚,就被人猜忌,可不是好事。
又想了想,他补了一句:“韩邈之前专程去了一趟保定军榷场,不会是想从边榷下手吧?”
没了茶行,西韩那两个茶园里出产的茶叶,只能另寻销路。而这趟边关的榷场之行,如今看来也有些古怪了。大宋和西夏这些年交兵不断,又屡屡关闭边榷,黑市比别处要兴旺不少。而茶是西夏人不可或缺的饮品,若真能走通那边的路子,不把韩氏茶行的销路放在眼里,也是正常。
“他竟有这般的胆量?”韩霖也是吃了一惊,旋即便冷笑出声,“若真如此,处置起来可就方便了。”
就算现在茶叶实行了通商法,边榷依旧严令私贩。任何胆敢与辽、夏做茶叶生意的商人,一旦被发现,铁定是要刺配充军的。之前西韩有相爷罩着,能够偷摸碰一碰黑市,但是现在韩邈只不过是一个偏支小宗的子弟,犯了法,又有谁能救他呢?
想明白了干系,韩霖立刻道:“从今往后,韩氏茶行概不帮西韩销茶,一斤也不能送到咱们的商路上!至于边榷那边,也给我死死盯住了,一旦他动了心思想要贩私茶,定要让他吃上官司,赔上家产!”
如此一来,西韩的茶就难卖了。那两个茶园,还不是自己的掌中之物吗?
这边,韩邈走出了大宅,韩忠立刻迎了上来:“阿郎,三房可有为难?”
“韩霖想要越州的茶园。”韩邈冷冷道。
“这杀才!”韩忠不由动怒。那两个茶园,可是当年老主人压了不少身家才盘下来的,这群不当人子的,竟然也敢豪夺!
韩邈却没有太多怒气,只道:“东京那边,可以动手了。”
如此贪婪狂妄之人,又能有什么真本事?肖念新投,经此一役,怕也要被韩霖提防了,更难施展手段。今日赴约,为的就是让他们心生猜忌,进而被引开视线。等到埋下的暗子发动,韩氏茶行怕就要举步维艰了。
韩忠立刻点头:“老奴这就去办!”
韩邈微微颔首,大步向外走去。
※
“道长,天亮了,该用早饭了。”
颇为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甄琼不甘心的在冰凉凉的席上翻了身,又蠕动了半天,才迷迷糊糊爬了起来。水盆和牙刷已经递在了面前,他也不看旁边俏丽的小丫鬟,先用巾子搓了把脸,再拿起牙刷,沾了点牙粉,塞进嘴里。
干巴巴、味道古怪的牙粉一入口,甄琼彻底醒了过来。无比嫌弃的随便刷了两下,他立刻含了口水,把嘴里的碎末全都啐了出来。舔了舔余味尚存的牙齿,甄琼耸拉着脸问道:“就没有其他口味的牙膏吗?”
一旁侍候的安平笑道:“牙膏子当然也有,不过都是用柳枝熬成的,苦涩难吞,还不如这牙粉呢。道长用的这款牙粉,乃是府里自配的,掺了珍珠粉,连老夫人也爱用呢。”
“唉,算了。来碗澄沙团子清清口吧。”甄琼叹了口气,看来是风俗问题。这牙粉里又是珍珠又是草药,味道古怪不说,还磨牙的厉害。要是平时也就罢了,这几天糖吃的实在有点多,不好好刷刷牙,万一蛀了怎么办?
安平倒是摸清了这位道长的口味,不多时就取了早点来。非但有澄沙团子,还有一盘酥饼方,猪油合蜜烤制,最是香甜可口。
甄琼也不客气,嘁哩喀喳啃了起来。酥饼方炸的焦脆,咬上一口就要掉渣,细碎饼渣落在碗里,搅合搅合,配上热乎乎香喷喷的糯米豆沙小汤圆下肚,实在美妙绝伦!
把两样吃了个干净,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甄琼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中午吃五味焙j-i好了,再来个鱼羹。”
安平早就习惯了道长吃了这顿想下顿的毛病,笑着应是,又道:“老夫人从庙里归来了,想请道长过去一叙。”
因为不求金丹了,韩老夫人开辟了新的拜神路线,跑去了以内丹心法闻名的朝元观进香,这才刚回来。听说孙儿把甄道长接下了山,很是欢喜,立刻想见见这位仙童。
这几天窝在新丹房里,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其他时间都用来炼丹,连主人的面都没怎么见。听到这话,甄琼也不好推脱,便应了下来,还专门换了套整齐的道袍,才跟着安平出了门。
韩老夫人早就吃罢饭了,正在院里练引导术,见甄道长来了,立刻笑道:“没想到邈儿竟能请动道长,也是老身考虑不周,当初就该请道长留下的。”
咳,当初就是提,他也未必会答应呢。还是长春观太穷,没r_ou_吃才闹得他只能下山。
甄琼装模作样的谦虚了一下:“我也只会炼丹,能得韩官人相邀,实在是幸事。”
可不是幸事嘛,要不是下了山,他能过上想吃甜就吃甜,想吃咸就吃咸的日子吗?
听到这番谦虚,韩老夫人更是欢喜:“道长喜欢便好。只是邈儿安排的院落实在偏了些,不如搬到后院,与老身比邻而居。”
韩老夫人的院子,可是韩府最好的,毗邻的院落自不用提。不过对于居住环境,甄琼还是十分满意的,解释道:“我那个院子刚好,万一炼丹炸了炉,也不至于搅扰老夫人。”
炸,炸炉?韩老夫人面上的表情僵了僵,小心问道:“丹炉怎还会炸?”
“药料加错了,就会炸。有些药会融了器具,还有些会冒出毒烟,突然起火也不稀罕……”这些都是丹房里常见的,连炉都没炸过,还敢说自己是炼丹的?
然而甄琼话说到一半,突然察觉韩老夫人面色不对。糟了,一时说漏了嘴,这老太太看起来就是个胆子小的,要是嫌弃炼丹危险,不肯掏经费养他了可怎么办?
甄琼浑身一紧,立刻补救道:“当然,这都是新人容易出的毛病。我丹术不错,不太会炸的!”
韩老夫人怀疑的看了他一眼,犹豫道:“道长都说丹不能服了,为何还要炼这危险物事?若是伤到了,如何是好?”
刚刚吃上了几天饱饭,怎么能让人怀疑他的丹术!甄琼脑中一阵狂转,突然想到了个借口,赶忙道:“丹道自然大有用处!若是老夫人不介意,我也能制出款牙膏,滑润爽口,绝无异味!”
“牙膏?可是跟牙粉相仿?”韩老夫人有些疑惑的问道。她出身富户,自幼用的就是牙粉,还真没见过牙膏子。
“没错!”甄琼答的斩钉截铁,“牙粉比之可是大大不如!老夫人若是用上了好方子,也能护齿呢。”
也到了落齿的年岁,韩老夫人立刻被这话勾起了兴趣:“不知做这牙膏,需要些什么?”
“就是一些草药香料。”甄琼话声一顿,吞了口唾沫,“还有两头猪,越肥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 甄道长:猪,真是用来炼丹的……(-﹃-)
第16章
这几日,韩邈颇为忙碌,每天除了给祖母请安外,基本不在家里多待。不是巡视西韩的几家铺面,查账整顿,就是宴请其他豪商官宦,摆出了一副要有所行动的模样。
这些举动,当然是为了让韩霖等人提高警惕,把目光放在安阳一地,乃至更遥远的边榷上。越是严阵以待,就越容易落入坑里。
也正因为这些俗事,让他忘记的刚刚请回府的那位小道长,直到小厮安平找上门来。
“甄道长说要制牙膏?”听闻这消息,韩邈很是愕然。他不是个炼丹的吗?怎么突然要制牙膏了?
安平赶忙道:“之前见老夫人时,突然提起的。道长似乎不太喜欢府里的牙粉,才要制牙膏子。还要了些薄荷和鲜茶,呃,还要两头肥猪……”
薄荷和茶叶还算正常,但是“肥猪”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韩邈忍不住问道:“他想吃猪r_ou_了吗?”
对于那小道长的脾性,韩邈还是了解些的。猪r_ou_极贱,韩府是从来不吃的,给贵客的也只会是羊r_ou_或是j-i鸭,但万一那小道长早年过的贫苦,喜欢上了食猪r_ou_呢?一时嘴馋,也有情有可缘嘛。
安平赶忙摇头:“老夫人也问了,道长矢口否认,只说是为了炼丹。”
猪r_ou_到底要怎么炼丹?饶是老成稳重,韩邈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好奇,想了想,放下了手里的账册,起身道:“随我去看看。”
安平原本就是伺候韩邈的小厮,对于主子的性情还是十分了解的,立刻跟了出去。两人出了书房,走了大概一刻钟,才到了那偏僻的小院。结果还没进门,一股极其浓烈的r_ou_香味儿就从院里飘了出来。
安平:“……”
韩邈:“……”
简直都要被气笑了,韩邈瞪了身边小厮一眼,这味道,不是猪r_ou_是什么?说得天花乱坠,倒头来还是嘴馋吗?
摇了摇头,韩邈迈步进了小院,对迎上来的丫鬟道:“甄道长人在何处?”
那小丫头表情也有些古怪:“道长说好好的猪r_ou_不能糟蹋,非要自己煮了吃。”
这院子专门配了厨娘和小灶,就是怕那小道长饿着。但是自己下厨,还是炖猪r_ou_,谁也想不到啊。
韩邈也不多言,径直走到了位于耳房的小厨,就见那小道士又是一身灰扑扑的,穿着个旧衫,守在小灶边上,正全神贯注的望着上面的砂锅。那专注劲儿,比炼丹也不差多少了。
收敛了面上神色,韩邈笑着开口:“道长可是想吃猪r_ou_了?这等粗笨的活儿,何必亲自动手,吩咐下去便好。”
甄琼正眼巴巴等着红烧r_ou_煮熟,谁料好几天没见的韩官人突然出现,着实吓了他一跳。干咳一声,甄琼吞了口唾沫:“这不是为了吃,就是……呃,一点炼丹的下脚料,不好糟蹋了……”
谁会把猪r_ou_当成下脚料?韩邈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没想到猪r_ou_也能入药,两头猪可够?”
“够,足够了!”甄琼赶忙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堆起了谄媚笑容,“就是想要制牙膏,光是猪r_ou_还不够,还要配个新的器具才行。我已画出了图纸,正想找人给你送去呢……”
说着,他从袖里掏出了张纸,巴巴的递了过来。
竟然还有图纸?韩邈有些惊讶,接过一看,只见图上画了个瓮型器具,似两个大小不同的罐子扣在了一起,有些像是蒸饭用的甑,但是比甑大了不少。两罐中间都有分隔,倒扣着的上罐还开了两个口,分列左右。左边是细细长管,右边则短些。
“这是何物?”从未见过这等构造的物事,韩邈挑了挑眉。
“是酿花露的蒸馏器,最好用铜制的,实在不行铁也成。”生怕对方不答应,甄琼说的极为小心,“牙膏里要放薄荷油或是茶油,得用此物。”
花露!韩邈一惊,立刻追问:“可是如蔷薇水那般的花露?”
蔷薇水是啥,甄琼可没概念,含混点了点头:“类似吧。”
海商们每年都要从域外带回各种香气的花露,竟然是用这东西做出来的?他说是“类似”,又跟真正的花露有多相似呢?韩邈心头翻滚,面上依旧不变,只含笑道:“这个好说,我让人尽快给你送来。”
听到这话,甄琼才算松了口气。来韩府住了好些天了,虽然身为主人的韩大官人说了,可以供应他各式器具、药料,然而甄琼自己心里清楚,这怕是对方不知炼丹有多烧钱!七八个丹炉,再来几套玻璃皿,就能让一个道观勒紧了腰带。自己要是动不动就开口要百来贯的新炉子,怕是要被送回长春观了。
也正因此,他才用上了当年师父言传身教的独门秘技:申请立项。
必须让负责掏钱的人知道,他们要做一些极其有用,特别新奇的东西,但是缺少必要的器具和材料。只要能把这物事描述的天花乱坠,自然有人大把撒钱,让他们来炼。趁此机会,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夹带进去,不显山不露水,最是妥帖!
比如这次他跟韩老夫人说的牙膏,想要做出来,必须要有甘油和j-i,ng油。甘油用猪油提炼即可,j-i,ng油则需要蒸馏器。而有了蒸馏器,纯水、酒j-i,ng都可以自制了,说不定还能试试j-i,ng馏。而甘油弄出来,好歹也能用于储存水银,冬天还能涂个手什么的,也不算白费功夫。
现在可好了,这立项是妥妥批了。老大一个铜做的蒸馏器,也要花不少钱吧?这可不是他奢侈浪费啊,纯粹是为了老夫人的牙膏才花的钱!
一想到以后也能反复用这一手,甄琼的脸上都笑开花了,颇为狗腿的保证道:“韩官人放心,我定能尽快把牙膏做出来!啊,对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也不管灶上的砂锅了,一溜烟跑出了门,不多时抱着个陶罐又跑了回来,把那罐子往韩邈面前一递:“这是我刚炼出来的,正想让人给你送去。”
那谄媚表情,简直就像是一只等人夸奖的小犬儿。配上一张本该仙气飘飘的脸,倒是意外的讨喜。
“是吾等供养道长,怎好再收礼?”韩邈心底好笑,手却不由伸了出来,接过了罐子。
“嘿嘿,反正是借花献佛。我看你挺喜欢吃糖,正好屋里又有,就弄了些……”甄琼刚想表达一下“心意”,谁料对面的男人突然一怔,猛地掀开了陶罐的盖子。
“竟真是……”韩邈说不出话了。在他面前的,是整整一罐的糖,莹白似雪,粒粒如沙,不正是当日见到的新糖吗?
这才几天,他怎么竟然就弄出了这么大一罐,还大大方方送给自己?!
饶是韩邈见多识广,此刻也是无言以对。很快,震惊褪去,笑容浮上了面庞。韩邈貌似随意的重新盖上了盖子,把那罐宝贝递给了身边的小厮,上前一步,亲热的握住了甄琼的手臂,笑道:“这份大礼,着实让我欢喜!韩某也有些话想要问一问道长,不知可否进屋一叙?”
等等,只是一罐糖,不用如此吧?甄琼可没跟男人如此亲近过,被抓着的腕子简直都开始发麻了,想要抽手却又抽不回,不由急道:“我锅里的红烧r_ou_还没好呢……”
“无妨,让下人们看着就好。”韩邈哪容他挣脱,拉着人就朝客厅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甄道长:立项成功了(≧▽≦)/
韩邈:(微笑)
第17章
“安平,派人盯着那锅r_ou_,熟了就端上来,再备几个菜,一壶银光,加冰鱼儿。”一进屋,韩邈就吩咐小厮摆宴。
银光乃是相州名酒,甘甜可口,最适合冰饮,想来这嗜甜的小道,也能喝得顺口。说完,他便携着甄琼的手,把人让进了身侧的座位里。
“韩官人……”被这架势弄得心神不属,屁股刚一挨着座儿,甄琼就赶忙缩回了手。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韩邈便已笑道:“道长既然都住在韩家了,何必如此客套?若不嫌弃,不妨兄弟相称,或唤我表字景声即可。”
怎么一转眼都要称兄道弟了?甄琼还没有跟掏钱的主儿这么亲热过,更紧张了,“呃”了半天,才吐了嘴里的话:“韩、韩兄想同我说些什么?”
说话就说话嘛,拉拉扯扯他可不大习惯。两个男人这么亲昵,成何体统?他又不好男色,当年在观中那么多师兄弟他都没看上呢!
韩邈哪能猜到他的心思,笑得更亲热了几分:“这些日忙于俗事,倒是忘了同贤弟亲近。今日得了这糖,愚兄也是喜不自胜,到有些话憋不住了,要冒昧问上一句。”
送点糖就激动成这样,他就这么爱吃糖?甄琼谨慎的咳了一声:“真不费什么工夫,一罐白糖而已。我也是在屋里看到了好些红糖,才想着炼点……”
白糖?韩邈挑了挑眉,世人只管饴糖叫“白糖”,而那被称作红糖的,莫不是他送过去的糖霜?这称呼古怪且不说,“不费工夫”四字让韩邈心头一跳,难怪他派来的小厮连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他禀报。看来这炼糖的方子,确实简单,让人根本想不到是在炼糖。
微微一笑,韩邈不再遮挡,直接道:“贤弟觉得简单,我却从未收到过这样的好礼。这白糖味道清冽,晶莹雪白,实在招人喜爱。愚兄家中也有个商号,专门经营醋盐调料的买卖,对这产糖的方子,着实有些兴趣,不知贤弟可否割爱?”
原来是为了白糖。甄琼立刻放下了心。早说嘛,弄得这么亲热,他都要想歪了。清了清嗓,甄琼挤出微笑:“这个倒是简单的很,就是脱个色的事情。而且现在手头只有红糖,要是用蔗糖汁,怕是会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