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奕从南门杀到了北门,当他用颤抖的双手扶着街道尽头的墙壁时,这才感觉自己的力量已经用尽了,胸部的伤口几乎流尽了他体内的血液,意志瞬间衰亡。
他回首望去,是一地的死尸,未断气的人正在血泊中挣扎着、哭喊着。韩奕虚脱地倒下,呼延等人惊呼着抢上前去,将他扶在臂弯之中。
兖州城的府衙里,韩奕正躺在府衙后面的居室内,发着高烧。
他又一次在睡梦中见到了那幅画,还有那位古代少女。这难道是宿命?韩奕不止一次这么想,那幅不知来路的古画,让他来到这个世界,让他十七年间见惯了生生死死,也让他拿起刀箭开始杀人。
“你到底是谁?为何缠着我不放?”韩奕在梦中问那位少女。那少女微微一笑,如吹皱了一池春水,只给了他一个美丽的背影。美妙的画面立刻为之一变,变成了群魔乱舞的景象,流民千里,许多人在厮杀、呐喊,无数人倒在血泊之中,尸横遍野,韩奕正在被一群张牙舞爪的人追杀。
突然之间,眼前的景象又为之一变。广袤的天地里,韩奕感觉自己正在漫无目的地奔跑,追杀者都消失不见了。他仍然在不知疲倦地奔跑,地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大裂缝,韩奕掉了进去,他低头看去,地底的烈焰正扑面而来。
“不!”韩奕大喊。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让他抓住了救命稻草。韩奕醒了过来,见郑宝正趴在床沿边,正紧张地注视着自己。
“醒了、醒了!”刘德惊喜道,“醒过来就好。”
韩奕见刘德、冯奂章、朱贵与陈顺等人都围在自己的身旁,他勉强坐了起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哥哥,你已经躺了两天两夜。”郑宝说道。
“是啊,呼延大哥将全城的郎中都绑了过来,还好你总算醒了过来,要不然这城里的郎中就要死绝了。”朱贵捏着手指头,“那一箭就差半寸,否则就是大仙也救不活你一命。”
“现在城里的情形怎样?”韩奕问道。
“那天夜里,我们义勇军的兄弟们已经将官军清除干净,城外的官军都一哄而散了。大家都说这全都拜韩兄弟所赐,让大家得到粮食。”陈顺道,“只是那位齐大将军也入了城,眼下正踞东城,对我们虎视眈眈。”
“过河拆桥,这又被韩兄弟说中了。呼延大哥正领着兄弟们小心戒备,你不知道,这两天投入我们义勇军的好汉不少,都是慕名而来,谅那个什么齐天大将军也不敢小视我等。”朱贵道。
“那城中的百姓?”韩奕又问道。
众人齐齐沉默下来,韩奕已经从这沉默中猜出城中百姓的结局。刘德这时道:“韩兄弟需要静养,都各自忙去吧,此时此刻,要当心敌手。”
待众人走了,刘德却留了下来,他看着正瞪着帐幄出神的韩奕道:“子仲也不必如此挂怀,心中但留一份清明便是。这城中本不过五千百姓,虽然在兵乱中死伤甚多,可你要知道,我们倘若不入城来就食,城外饿死的人就不止五千人了。”
“这么说,我好像干了一件大好事?”韩奕叹道,他感觉这很滑稽。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就是这个结局。你是想死,还是想生呢?”刘德找了张胡凳坐了下来。
刘德自问自答:“当然是想生,想生那就得让别人死去吧!这就是世道!”
他冷酷无情的话,令韩奕沉默了半晌,韩奕好半天才问道:“诸位兄弟有何打算?”
“现下我们义勇jūn_rén手多,其中精壮已经不下千人,我们占据了官仓,可供投靠我们的人饱食一个半月。至于那劫掠百姓的事,都让齐三那伙人折腾去。我们大伙都等着你醒过来,主持大局。”刘德道。
“我?”韩奕奇道。
“是的,你现在不想干也不行了,只有你才能让所有人都听令,让大家觉得有主心骨。如今这个局面,正需要你这样有勇有谋的豪杰之士来统领。”刘德目中闪着精光,“你想如何干?”
“刘叔有何高见?”韩奕既未拒绝,也未接受。
“如今首要便是团结部曲,万万不要像齐三那样只顾自己享乐,不顾部下饥渴,否则大敌当前必成一盘散沙。第二,咱们义勇军须整顿,挑选精锐,制定军功赏罚,别人将我们看作是匪军,我们可不能也这么看。”刘德想了想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依我看,子仲恐怕也不想当一辈子匪吧?”
“官与匪也没甚区别,都是为了活下去罢了。”韩奕淡淡地说道。
“你如此想便对了。”刘德抚赏喜道。他起身拱手道:“你先好好养伤,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再计较。”
等刘德走了,韩奕仍在沉思之中,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群饿的饥不择食者共推为首领。他并不知道将来会是如何,只庆幸自己还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韩奕心中这样想。
郑宝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
“哥哥,你喝点水吧?”他将水杯端到了他面前,见韩奕一饮而尽,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小宝,看来这汴州城咱们暂时是去不成了,也吃不了大席面了。”韩奕笑道。
“哥哥,你去哪,我就去哪。”郑宝笑道,露出嘴角的一颗虎牙。
“嗯,这些日子你害怕吗?”韩奕问道。
郑宝低头说道:“自从我爹娘惨死那天,我就不害怕了。”
他口中虽如此说,但韩奕还是从他的眉头看出了掩饰不住的恐惧与凄怆之色。韩奕忽然想起了李小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