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弟兄们在临死的时候会托活着的人照顾他的家人,活着的人都答应下来了;但是谁又能做到呢?也许答应他的人在下一刻就殉国了……我只兑现过一次承诺就是把曹骏拉扯大了,但我前前后后答应过一千一百三十二个弟兄……摘自《祖爷爷的抗战回忆》)
“还能动的!都他*妈给我到大门去抬伤员……”一个人影在漫空的灰尘中闯进了伤员区,虽然浓尘遮住了视线看不清来人,但从声音中还是可以听出来,他是杨瑞符营长。他侧着半边身子将就着那条吊着的伤臂,原本给他绑好的三角巾不知甩哪去了……很显然情况非常紧张,否则八十八师的长官是不喜欢把脏字挂在嘴边的。
曹小民和另外两个还走得动的伤员都跟出去了,刚走出隔墙就是“哗啦”一声头顶掉下一堆水泥屑,打在钢盔上“噌噌”响。就在面前的通道上连续掉下来在半空形成圆锥形的尘土水泥屑,在浓尘中都可以看得见。每一个在途中碰到的士兵都已经认不出来是谁了,所有人的头脸都是尘土,只有两只眼睛在泥灰中有点反光……鬼子的大炮已经响得连成了一片,四行仓似乎随时都会塌下来把人活埋了去。
就当是坐飞机吧……曹小民耳朵嗡嗡作响堵得发疼而心里狂跳,虽然已经下定了找死的决心,但是当死亡如此接近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有点发抖。
东墙的每一个火力点都在拼命地射击,那辆被一个烈士跳下去炸停曹小民再补上往里塞了手榴弹炸成废铁的鬼子坦克车恰好挡住了大门,鬼子的大炮始终没有办法直接轰击……但是他们的火力很猛,不攻破大门也给国军造成了很大的杀伤。
“轰!”一声巨响让曹小民的双耳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他被震得整个摔坐在地上,伤处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眼见墙壁上透进来一股红光直接打在一个战士身上,那个战士断裂的身躯整个被沙石撞得向后飞起来跌到曹小民身边,鲜血迅速把地上的厚厚的灰土凝出一团……这是不用看的,死定了;曹小民连爬带滚挪到旁边一个被爆炸掀翻不知生死的士兵身边……
“……连长……我……”受伤的是跟着曹小民杀回来的轻伤员之一六十二师的苏穗生,之前他说了什么曹小民都没听到,等他的听觉恢复过来却就只有这三个字。然后苏穗生想说些什么但已经说不出来了,呛出两口鲜血后,他艰难地用被炸得充血浮肿得像馒头一样的手去够那个从不离身的小包裹。曹小民连忙把包裹递到他面前,但他却把包裹慢慢地推到曹小民胸前,似乎带着一点笑。他刚想说什么就被又一口鲜血呛住,然后是接连地吐血弄了曹小民一身,就这样连一句遗言都没交代便去了。
“……这是硫磺膏,什么皮肤病都不怕,一擦准好,就是味道不好闻;这是发冷九,知道什么是发冷九吗?其实就是发冷丸,老板很狡猾,招牌写少了一点;大家都在猜是什么意思……其实就是治发冷的,很管用,全广州都知道发冷九的……”苏穗生以前说过的话一段段在曹小民的脑中响起来,这个小包是苏穗生的母亲在儿子上前线的前一天交给他的,连着母亲给儿子的保命符!现在苏穗生把这个视同生命的宝贝小包交给曹小民了,他知道自己用不上这些了……
“兄弟!走好!”一个人影蹲了下来,他使劲把苏穗生抱进怀里紧了紧然后站起来把苏穗生的尸体塞到了那处被炸开的裂缝里!他是团长谢晋元!和所有士兵一样灰头土脸浑身血迹的他脸上已经被热泪流出了道道地图斑,他每看到一个战士阵亡都要和他的遗体拥抱告别,然后把兄弟的遗体塞到需要沙包的地方!
射击口上一个士兵忽然中弹被掀翻到了地上,翻过来的时候才看到他整个下巴都已经被打没了,是五十八师的焦桐。除了这一处新伤,他的两个肩膀上都是已经不再流血的弹孔——他在之前已经受了几处枪伤了!
曹小民把焦桐的尸体吃力地推上他牺牲的地方,让他继续坚守着阵地,而他自己被两肋的剧痛已经折磨得瘫软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