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真是象”,杨驭风放下筷子,微微叹了口气:“连这口没遮拦风风火火的的性子都一模一样……”
“您瞧,我猜的不错吧?”左小妍忍不住有点得意。再加上原本就喝了酒的,这时候酒劲儿上来,也不觉得拘束了,只管低头把山鸡片蘸着小料,填进了嘴巴,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就说么,才刚一见面,我就觉得大人看我的眼神不对了。我还疑惑呢,想着大人是何等人物?哪儿至于随便看见个女的就那啥啊!原来是您触景生情,想起青梅竹马的旧时光了,难怪难怪……咦?这个山鸡片真嫩,真好吃!大人也来点儿?”
杨驭风嘴角禁不住抽了抽,整个身子向后仰靠在太师椅背上,一瞬不瞬地瞅着左小妍津津有味的吃相,忽然哈哈笑道:“你这丫头好生促狭……老夫哪来的什么青梅竹马?从没有人跟老夫说过这样的话,偏生你这丫头倒敢如此放肆……”
“没有?”左小妍从盘子上疑惑地抬起头:“那……”
杨驭风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直至消失不见。他欠身拿起一柄小笊篱,从火锅里将剩余的山鸡片捞了出来,全部放进左小妍面前的碟子里,缓缓道:
“青梅竹马是没有的,左姑娘倒是象极了从前我的一位……一位小友……其实相貌也不过只有六七分象罢了,你的言谈举止和她倒是象了个十足十。她也和你一般爱说爱笑,言语不忌,刁钻古怪又活泼可人得紧……唔,她也和你一样爱吃山鸡野兔这些野味儿……”
司马大人的声音不急不徐,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微微带了点鼻音,象是有点伤风。他低垂的睫毛将眼中的光华尽掩,显得波澜不惊。左小妍越发困惑起来。
“呃……小友……?”她停止了咀嚼,歪着头思索了一下:一个小姑娘?什么样的小丫头能让朝廷的股肱之臣惦记成这样?她斟酌着问道:“那位姑娘现在在哪儿呢?多大了呀?”
杨驭风放下手中的小笊篱,重新靠回了椅背上,默了一会方缓缓道:“若是活着的话,她今年应该有二十三岁了吧,也该儿女成群啦……”,他幽幽然叹了口气,摇头道:“日子过得可真快……”
“啊,已经死……已经去世了啊”,左小妍捕捉到司马大人眼中一抹稍纵即逝的伤感之色,觉得问题有点敏感了。显然那位早逝的姑娘和这位朝廷的权臣之间必有着极深的渊源,她还是不要多问了。
“今天这雪下得可真大……”她望向窗外,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然后就埋头进美味佳肴里,甩开腮帮子一顿猛吃。
杨驭风放松地仰靠在椅背上,两手枕着后脑,一眨不眨地瞧着她吃喝,点了点头,笑道:“你这女娃儿瞧着大大咧咧,心思倒不粗,也算是个聪明孩子。”言语中颇有两分赞赏之意。
这话题就此打住,杨驭风只捡些日常饮食起居琐事来问,这是左小妍的强项,她边吃边聊,娓娓道来;杨大人则一直含着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顿饭直吃了一个多时辰,宾主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那条案上的西洋自鸣钟就当当敲了两下。
杨大人瞅了瞅那座钟,诧道:“都这会子了?聊得我竟然都忘了时辰了”。一边说着,就站起身,吩咐廊上候着的小厮,“去传几个妥当婆子来,拿软轿好生送左姑娘回去歇着。”
小厮答应着去了,杨驭风复又转身冲左小妍微笑道:“今儿叨扰姑娘陪着老夫聊了这半夜,明儿必会有人去聒噪姑娘。你只说是我找姑娘问了些白日里那两个西洋使者的事儿就完了。至于旁的话,不提也罢。”
“我知道了,谢谢大人!”左小妍挺高兴,觉得这杨大人真是和蔼亲切而且善解人意,和她想象中的那种高高在上雷霆万钧的权臣一点也不同。
回去的时候坐了一乘小竹轿。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前后抬着,另有一婆子提着灯笼跟在旁边伺候着。左小妍是头一回坐这种交通工具,抬头看着墨蓝的辽阔高远的苍穹,听着婆子们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悦耳的声响,呼吸着雪后沁凉而清鲜的空气,身子随着竹轿有节奏地上下起伏,一颤一颤地好不惬意;她一高兴,那满腔的酒意就化作了勃发的豪情,忍不住摇头晃脑地纵声唱了一嗓子: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他们活泼又聪明!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绿色滴……”
她这儿才一出声,抬轿的婆子们登时吓了一大跳,唬得脸都绿了,齐齐地赔着笑嘘她:“姑娘噤声……园子里静,三更半夜的可不敢唱曲儿……”
其实左小妍虽然喝得有点多,理智还是在的,才唱了这么一句就已经闪电般反应了过来。这儿可是古代一品大员他妈的别墅花园,不是前世自己那火柴盒的单身公寓,可以随时随地引吭高歌的……她连忙捂住嘴,讪笑道:“忘情了忘情了,大娘们别笑话我……”
婆子们见她知错就改,态度谦虚又毫无架子,心里先就有几分待见;又想到自家老爷对她青眼有加,更加存了兜揽巴结的心思,忙低声笑道:“姑娘生的一副好喉咙……就只是晚上园里静,老太太和太太虽然住得远,也难免听见,万一闹个不痛快就不好了;等明儿姑娘上老爷跟前唱去,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有一股子暧昧气息扑面而来……左小妍歪着头思索了一会,觉得很有必要正色驳斥一下。但她明显感觉酒后智商跌势明显,而且意识开始焕散,连组织个条理分明的语言都变得有点困难了。她只能费力地摇头,板着脸道:“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在不远处淡淡地说道:“都唱上了?看起来心情不错嘛,干什么美事儿了?”
左小妍定睛一瞧,见罗锦云背着两手已从路边树下踱了过来,双眸闪闪,直盯着自己,语气似乎有些不善。
“咦?你还真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时辰啊!”左小妍这才恍然想起,原来自己曾拜托了他守在这里的。自己一顿宵夜都吃完了,跟司马大人唠嗑又唠了半夜,没想到这人还在原地站着,还真实诚……
“我跟杨大人聊了一会人生和梦想”,她吃吃笑着,酒劲儿越发撞了上来,醉眼迷离地冲罗锦云挥了挥衣袖,以手掩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艾玛困死了,我要回去挺尸去了……傻王爷,bye-bye喽!”
婆子们齐齐地向罗锦云屈膝行了礼。左小妍坐在轿上,施施然面露恍笑,从他身边一路行了过去。
罗锦云眼睁睁瞅着她的背影东倒西歪地一路消失在天雪茫茫的尽头,脸上不禁有片刻的失神。一阵风吹过,头顶松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了下来,落在他的发梢和肩头。隔了很久,他才想起来抬手拂了一拂。
这一晚,按照杨三姑娘的吩咐,左小妍是睡在了她那院子的厢房里。左小妍回去的时候,杨三姑娘早睡下多时了,临睡前倒还没忘了关照粗使婆子给她留门,换火盆,灌汤婆子。
左小妍脱衣钻进温软的被窝,满足地轻叹了口气,瞬间就阖上了眼皮。
……
一夜无话,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左小妍才迷迷怔怔地醒了过来。
睁开眼,但见窗纸上一片亮堂,显然是放晴了。日头明晃晃地当窗照着,映着雪色,刺目得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睛。
左小妍宿醉未消,忍着头疼,努力将眼睛微睁一线,扭头四下里寻找时辰钟,未果。倒是有个小丫头坐在门口正在拈丝线,听见床上有响动,回头一瞅,见左小妍醒了,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进来笑道:
“姑娘醒了?有现成的野鸭子肉熬的粥在风炉上煨着呢,已经熬得很粘稠了,正好下口,姑娘要不要起来喝一碗?”
“呃……多谢妹子了,我头有点疼,不想吃东西,谢谢你啊!”左小妍感激地冲那丫头点头笑了笑,问:“请问现在几点了?哦……其实我是想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丫头殷勤地捧来一盅茶,笑道:“午时二刻了……姑娘还要再睡一会吗?”
“午时二刻了……”左小妍默默在心中换算了一分钟,顿时惊出一脑门子汗,酒全醒了:乖乖,那岂不是都过了中午十二点了?!我了个大擦!你这是到国家高层干部家庭里做服务人员来了,不是上人家家里睡觉来的!而且还是第一天上工,竟敢日上三竿了还在这儿四仰八叉地挺尸,这是犯的什么性质的错误?!”
她擦了擦脑门上的热汗,惊惶地问:“那三姑娘呢?”
“三小姐和别位小姐们早就到老太太那里请安去了,现在估计在那边已经用完午膳了。”
shit!左小妍你这只懒鬼!主子姑娘都一大早起床行规矩去了,你这当下人的竟然还在呼呼大睡!你这特么的算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