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真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年少时住了十来年的家里。
穿了鞋子从床上下来，看着周围的摆设，原本记忆里已经模糊的景色倒是又清晰起来。
赵文英正在晒被子，看见常乐从房间里出来，立马就放下了手里的活过来摸了摸他的脑门，又顺手将他抱了起来，“饿了吗？”
老是被抱来抱去，常乐觉得他已经迅速的适应被抱这个行为了，淡定地动了动身子，让赵文英把他放下来，这才点点头说：“饿了。”
因为发烧，他没什么胃口，一天里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还真有点饿。
赵文英一回来就在灶上熬了粥，这会儿差不都好了。
看着常乐乖乖地喝了粥，又吃了药，赵文英问他，“要不要妈妈抱你再睡一会？”
往常常乐也不是没生过病，只要一生病他就一直跟个小树懒似的一直粘着赵文英，非得要她抱着睡，她都习惯了。
当然如今的常乐是不需要了，所以他摇了摇头。
赵文英也乐的清净，才回来，她许多东西得收拾。
见她妈转收拾碗筷去厨房洗，常乐搬了条小凳子到窗边，站上去踮着脚朝窗外头瞧去，他们如今住的是以前的老街区，还挺热闹。
其实跟宁乡镇子里有点像，就是房子离得更近了，建的也比镇子里好。
斜后方就是贺奶奶家，青砖盖的两层小楼，跟这一条街上的楼风格相似，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的古旧感。
这会儿放假，街上丁玲哐啷的自行车，跑闹的小孩许多，常乐还看见常悦正在楼下跟一个与她差不多的小姑娘在街边翻花绳，大概是她同学。
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棱子晒在常乐身上，暖洋洋的，没一会他就有些昏昏欲睡。
“常乐！！！”
小孩子显得有些兴奋的声音忽地从楼下传来，吓得常乐唰地睁开了眼，下意识朝下面看去。
一个剃了板寸，眉眼间一片灵活的小男孩正在楼下仰着头朝他笑，“你从奶奶家回来啦，下来玩呀，我爸爸给我买了好多鞭炮。”
常乐张了张嘴半晌“啊”了一声。
重回这个年纪，他第一回 觉得眼眶有点热。
常乐其实是一个不喜欢回想过去的人，有些遗憾一想起来就会觉得哪哪都不舒坦，时间久了下意识不去想，总是不去想就觉得自己真忘记了。
实际上并不是。
“你来不来啊？”楼下的小男孩又问。
常乐吼了声：“贺，明，志！！！”
“哎？”
老街区墙都透着缝呢，赵文英在家里又怎么会听不到两小孩说的话，走到窗边跟楼下的孩子商量，“小志啊，乐乐生病了，今天不能跟你一起玩了，等他病好了你们再一起玩好吗？”
“那好吧。”
贺明志小朋友很听话，跟常乐挥了挥手就找别的小朋友玩去了，常乐被赵文英从小板凳上抱了下来，“还病着呢，好好在家呆着，不许下楼玩。”
他笑着点了点头，相当乖巧的去沙发上躺着。
贺明志是贺明远的哥哥，跟常乐同年，幼儿园到初中都在一个学校念书，两人关系一直很好，虽然高中就分开了，但是每年假期总会约着碰个面，随便一起去哪儿晃荡一回。
原本比起小了他三岁的贺明远，其实贺明志跟他关系才更好一点，遗憾的是，大一暑假，贺明志出了车祸没了。
十来年了，常乐感觉自己都已经把他忘了，甚至回来这一天了都没想起他的事儿来，也没想到再看到他时，会这么激动。
常乐第一回 觉得，能回来真不错。
可惜的是，他这个想法存在的时间有点短暂。
吃了药，常乐有意识的晒太阳喝开水，出了一身汗，到晚上时烧就退了。
这年头，洗澡可不像以后那样有暖风机，热水器，空调什么的可以用，当然也不可能在大冷天隔三岔五洗一回澡。
常乐不知道他来之前自己几天没洗了，反正出了一身汗后，晚上脱了衣服睡觉时，他觉得自己闻到了馊味儿。
他想洗澡，但是不敢说。
这要命的年纪，想想赵文英也不会让他自己洗。
没等常乐想好怎么开口，赵文英似乎也觉得他该洗洗了。
第二天中午，阳光正好，常兴一早拎着东西出门去了，赵文英拿了一个透明的塑料帐子，一头挂在窗户上，另外一头垂落到地面，将下头大红的塑料盆子遮住。
在赵文英拿了几件常乐的衣服放在塑料帐子一边时，常乐就往门边摸去。
看到那帐子，他就想起来了，他小时候洗澡用过呢。
塑料不透风，又能晒到太阳，水盆里水蒸气一上来，里头就跟个简易的桑拿房似的，天气冷的时候用着，就算没空调没暖风机，洗澡也不会觉得冷。
“去哪儿？”赵文英转头就看到小儿子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口。
常乐在他妈没反应过来时，抬脚便跑，赵文英听到小孩子清脆的童音远远传来，“我找小志玩去了。”
别说让赵文英给他洗澡了，让她看着他果着，他都觉得有心理障碍。
“你给我回来，”等赵文英追到楼梯口，只看到他连蹦带跳的背影，立即皱起了眉头，“走慢点，别摔了！”
“哎哟，小志跟他爸妈出门了，你找谁去啊！！”
常乐沿着街道往外跑了一阵，路上不乏有跟他打招呼的小孩。
几十年后，如今这样泛着年代气息的街景已经很难见着了，常乐绕了半天，看太阳快要下山了，这才慢悠悠朝家里走去。
一边走，一边想着怎么说服赵文英让他自己洗澡。
快到家时，常乐在街口遇见了一大家子。
穿着体面的两夫妻，女人手里抱着个孩子，男人则是拎了满手的东西，常乐一下子没认出来，直到被两人挡在身后的小男孩冲到前面。
“常乐，你病好啦？”
贺明志手里拿了瓶很有年代感的李子园，连蹦带跳的跑过来。
“恩。”常乐应了一声，看向贺明志身后，准确来说，是看那个被女人抱着怀里的孩子，贺明远！
贺明远比常乐小三岁，自打贺明志去世后，两人一度断了联系，后来偶然遇上了，这才又开始来往，关系也越来越亲近。
看着眼前露着半个屁股被人抱在怀里的孩子，虽然之前是想过，但是常乐还是受了点冲击。
这年头，纸尿裤还不普及，大部分孩子用的是尿片，穿的是开裆裤，比他小三岁的贺明远这会儿穿开裆裤确实也很正常啊。
只是吧...
常乐还是没法把眼前这个小屁孩跟往后那个开跑车，穿西装，风s_ao地给他一对翅膀，他就能上天的男人联想在一起。
毕竟，在他印象里，两天前他们才打过一架。
前后门住了这么些年了，贺家父母虽然不常在家，却也是认识大儿子的这个小伙伴的，当然，小儿子也认识。
贺妈妈把死命弯腰要下地的小儿子放下来，常乐木着一张脸看着穿着开裆裤，路都走不稳的小娃娃迈着随时都能摔倒的步子，露着还没长齐得小白牙，笑得像个小傻子似得朝他扑来。
常乐望天，我想打得你满地找牙，你特么地却r-u牙都没长齐。
作者有话要说：
常乐：打还是不打，这是个问题
贺明远：嘤嘤嘤....
第5章 第 5 章
贺明远这会儿也就十几个月大，两个熟悉的哥哥那里各腻了一会儿，马上又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了。
“乐乐一个人去哪玩了呀？”贺妈妈抓了把糖给常乐，随口问了句。
“谢谢阿姨。”
常乐接过糖，看贺妈妈眼睛盯着贺明远，知道她并不在意他说的是什么，也随意答了：“我刚想要去找小志玩。”
“小志还没吃饭，乐乐晚点来找他玩好不好？”
常乐将糖随手塞到口袋里，应道：“好呀。”
夕阳倾斜，已经照不到他们这条街上了，晚风吹到身上带着早春的寒意，贺妈妈抱起乱走得小儿子，跟着丈夫往家里走，常乐和贺明志则并排跟在他们后面。
贺明志问他：“你有没有看xx凹凸曼？”
凹凸曼打小怪兽？
他小时候好像是蛮喜欢看的，不过这会儿...
“......没有。”
“我外婆家养了好大一条狗，”贺明志也不在意，听他说没看又瞬间换了话题，用手在胸口画了个圆后手撑开成一直线，“这么大，跟山一样大。”
常乐：“......哦。”
“可以当成马一样骑，我爸爸说等我长大后给我买。”
“我外婆家有个大树，我爸爸给我在上面做了个秋千，可好玩了，那个秋千能荡这么高，能飞到天上去。”
常乐：“......”
小孩子说话总是带着各种奇思妙想，“肮脏”的大人实在很难感同身受。
小贺明志是真正得孩子，常乐心里再乐意看到他，心理年龄差着摆在那儿，他们依然没什么好说的。
“吃完饭记得来找我啊。”说了一路，贺明志小朋友乐呵呵地跟常乐道别。
常乐也微笑着跟着挥了挥手，只是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他刚七岁，应该正在读学前班，学前班里全是像贺明志这样的小朋友......
读完学前班，他还得读小学...
突然感觉前途无“亮”，怎么办！？
不知道能不能跳级。
虽然他一直想要个孩子，但他不想当陪玩，更不想当饲养员！！！
常乐停下脚步转头将额头抵着墙，满心的生无可恋。
正准备下楼找孩子的常兴刚巧看见，笑呵呵地顺手给抱了起来，“儿子，是不是又闯祸了？”
“没有。”常乐将额头砸在他爹肩膀上说。
“儿子。”
“恩？”
“你是不是臭了？”
“......”
再不肯搭理常兴，回家一起吃了晚饭，常乐就自己拿了脸盆，背着赵文英拎了热水壶想去卫生间，转头就被从房间里出来的常兴给看见了，沉声就是一顿训。
“小孩子不能玩热水壶，听清楚了没？”
“我想擦擦。”常乐说。
“你还小，想干什么要跟爸爸妈妈说。”常兴水壶放到柜子上，看着常乐够不着了才转头。
“我想洗澡。”常乐看了眼柜子，无奈说道。
虽然他也不是个有洁癖的人，但是也没邋遢到几天不洗澡不洗头，特别常兴居然说他有味儿了，这不能忍！
他也是要脸的。
赵文英收拾完碗盘进来刚巧听到，擦着手数落道：“白天让你洗，你要瞎跑，大晚上的洗什么洗，药没吃够怎么的。”
“妈，我背痒，头也痒，我想洗头。”常乐抓了抓脑袋。
“明天再洗。”
“我想今天洗，我自己洗。”
自己儿子，赵文英还能不了解，“还自己洗，想玩水呢吧，欠收拾了是不是？”
常乐：“......”
虽然他想说，妈，你还真不了解现在的我，但他可不想真被收拾一顿。
他妈小时候可是没少抽他，即便如今也依然记忆犹新。
闭了闭眼，常乐只能退而求其次，“那爸爸给我洗。”
“你爸，你爸能把自己搓干净就不错了。”赵文英开嘲讽。
“怎么又扯到我了呢？”常兴嘿了一声，转头看自己老婆，“我哪一次洗澡不洗的干干净净的，哪回身上留泡沫了？”
“肥皂都不擦能不干净么。”赵文英哼了一声。
“那不是冷么。”常兴说。
客厅里安静了一瞬，接着赵文英满脸不可置信朝常兴吼道：“你冬天洗澡都不打肥皂！！！？？？”
这事儿怎么发展成这样了呢？
常乐支着脑袋坐在板凳上，长长叹了口气，转头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小常悦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有些担心看着斗嘴的夫妇。
想了想，从口袋掏出贺妈妈给他的糖，剥了一颗塞到小姑娘嘴里。
常悦尝到糖的味道，又看弟弟一脸的平静，似乎也被安抚了情绪，伸手抓住了常乐的手，凑到他耳边小声问：“弟弟，爸爸妈妈吵架了怎么办，会不会跟电视里一样离婚？”
常乐怔了一下，将手里余下的糖都塞给小姑娘，“不会的，爸爸妈妈在聊天，不是吵架，他们就是说话大声了点。”
反正现在是不会的，他想。
小姑娘眨了眨眼，放心的“哦”了一声。
不过一会儿，果然两夫妻就停了嘴，赵文英一拍桌子，决定道：“我们去澡堂子。”
如今在阳泽这样的县城，想要在冬天痛痛快快洗个澡，只有去澡堂，这会儿的澡堂也就相当以后的洗浴中心，xx水汇什么的。
当然，服务肯定没有以后那样周到，没有什么桑拿房，搓背，泡澡，更没有空调，最大的好处也就是不用担心热水，能冲水冲个痛快。
票价为二元，一米二以下儿童免费。
常乐抬头打量这个建在老城区的澡堂，有些简陋，跟厕所似的用黑笔直接在两侧土黄的木门上写了男女来分别，像是自家屋子改建的，这会儿人来人往的看着生意还挺好。
交了钱，赵文英拉着他的手就要往女宾区进去。
常乐一下反应过来，立即叫道：“我要跟爸爸一起。”并且眼疾手快手直接拽住了常兴的衣服。
“别闹！”赵文英皱眉。
“我长大了，我是男孩子，我不要跟女生一起洗澡。”为了节c,ao，常乐也是拼了。
身体是变成小孩子了，但他下限还在呢，跟他爸妈睡一张床也就算了，洗澡那是绝对不行的，宁愿臭死也不行。
常乐叫的大声，前台付钱的客人们都听得清楚，有几个男客听了觉得有趣，哈哈笑起来，女客则看了看常乐的个头，有些不甚在意，有些却微微皱了眉。
“哈哈哈，这孩子还知道能分男女了。”
“这么大了，是不太合适。”
赵文英有些尴尬，她也不是爱出风头的人，被人这么一围观一讨论，即便没什么，也感觉人家在说她孩子没教好似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要不是这会儿人多，常乐怕是少不了一顿揍。
“那就我带着好了。”看小儿子只差抱他大腿，而自己老婆眼神都变了，常兴赶紧将人拉过来。
教训是真想教训，但担心也是真担心。
“你看着他点，别让他玩太久，洗好从里头出来时，先给他擦干了套件衣服。”赵文英一边叮嘱着，一边将儿子的衣服挑出来递给常兴。
“行行行，我知道。”常兴随口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