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师傅用猫看老鼠的笑容看着锦衣人:“阁下可是还未想清楚?皇图霸业,骨肉手足?”
可惜,他在锦衣人眼里见到的,并不是选择。
锦衣人必定是什么时候见过朱慈烺,或者至少见过图画,锦衣人的心思,分明是要先让自己治好他家弟弟的病,然后再把朱慈烺,不管真的假的,带回去请功。就算是不能请功,一个与太子长得如此相像的人,也有大用。
算盘打得不错嘛。
朱师傅笑得很温柔亲和。
但是夜路走多了,就会遇见鬼啊。
那病人一夜之间,腿上的手印,又多了三个。
又有一只极小的手,印在了昨天那个小小手的上面。
朱慈烺头一次看见这么可怕的病症,他不用朱师傅说,也知道,这一定不是人类的症状,必定是这个病人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
朱师傅在前面应付,玉卮则带着朱慈烺去熬药。
一进厨房,朱慈烺就发现,玉卮关了门,这厨房立刻就不是土灶厨房,那漂亮的流线型的排油烟机出现,玉卮顺手按了咖啡机,一边等咖啡一边吐出两个名字,正是那锦衣人兄弟的。
朱慈烺的眼神瞬间杀气腾腾。
玉卮端过咖啡,递在朱慈烺的手里:“拿去,你想泼,就泼,相杀,随便给你杀。但你要记住,这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因果。若是你造了孽,也必定有业需要偿还。”
“那手印?”朱慈烺顿时明白,玉卮说的“业”是什么。
玉卮见到那样的事情,快意之中,也有几分惊悚:“那就是他的业。死于他手的每一条人命,都会留下那样一个手印,所印之处,寒毒侵体,阳间的药是没用的。等到手印到了心口咽喉,就没救了。”
“可是别的人……”朱慈烺觉得遍体生寒。
玉卮拍了拍朱慈烺的肩膀:“寻常的两兵对垒,战局之中,那是另外一回事。多少将领,也会在夺城时命令,不可伤害无辜百姓。可若是做了,杀了,屠戮了,就必定要承受这种彻骨的疼痛。慈烺,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了,有的可以弥补,有的不能。不能的事情,就要承担后果。你与我,都是如此。所以,我们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可以犯什么样的错,你心里头要有数。当然,你现在可以让他一了百了,不过他的债没有还完,你就此让他解脱,难不成,你要替他还么?”
玉卮握住朱慈烺的双手,让他捧着那温热的咖啡杯:“豺狼虽狠,但对于猎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不能在狩猎生涯之中,把自己也变得跟豺狼一样。”
朱慈烺握着咖啡杯,低头不语。
玉卮也不再多说:“你回头想想。作为医生,也作为你的母亲,这个人,我们会救,因为医生理当救死扶伤,但,也一定会让他就此报废,再也没有本事,发出那样的命令。医生毕竟首先,也是个人。你爹也说过,你以后若要行医,遇见大奸大恶之人,不能见死不救,但救了以后,却可以废了他的武功让他再也不能害人。这话不见得是正道,但就是你爹的风格。”
说着,玉卮从冰箱里拿了一个瓶子,里面装着不知道什么鬼的药汁,倒在碗里,放微波炉走了一圈儿,热乎乎端了出去,打算拿去灌那个病人。
“这个病治得好吗?”朱慈烺问。
玉卮摇头:“这是业,不是病,没得治。不过,我们可以让那些手印变得看不见,至少喝药的这段日子看不见。”
朱慈烺笑了:“那么药停了,还是一样。”
玉卮也笑:“我早就跟你说了,八荒界就是八荒界,并不居高临下,也不见得都是什么慈悲圣人。”
屋子里,朱师傅老神在在地叮嘱:“这个药是有效的,只是不知病人心中有什么事情,心病还需心药医,不去想那些事情,这种皮肤疾病,便不会这样郁结发作了。重要的是,喝药的时候,不要想,千万不能想,想多了,只怕还会复发的。最好睡前也不要想,不然做了梦,于病情无益。”
玉卮端着药听着这段具有强烈暗示意味的话,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是了,八荒界不能轻易干涉三千界的事情,更不能改变普通人类的命运,但是来点儿折腾,还是可以有的。
这一番话当着病人的面说,只怕以后每次喝药,他都会想起他的刀下亡魂。
虽然本质来说,想与不想,这手印都还在,但能每次都让他心里头添堵,还是令人愉快的。
这件事情,和是人是鬼没关系,是什么朝代的人什么国家的人,也没有关系,这就是单纯的人性。成王败寇,自古天理,挥兵灭城,不计老弱妇孺,却是人性问题,天理也不容。
玉卮放下那碗肠清茶。
“方子就是这样,阁下可以离开了。在下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剩下就要看阁下如何为令弟调养了。”朱师傅端茶送客。
锦衣人咧嘴一笑,拿走那张药方:“现在倒是我打算和神医讨论一下,你们窝藏大明太子,是何居心?”
朱师傅刚要说什么,却听得一声喊:“朱师傅!朱师傅!出大事啦!”
然后一个人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正是老元。
老元一进来,就看见了锦衣人,身为年族世子,只消几眼,老元就明白过来这里面的道道儿,他微微一笑看着锦衣人:“你威胁我们?”
锦衣人抬抬手:“弓箭手已经就位,你们要如何?”
老元也抬抬手:“不如何。”只是他的手臂,这么一抬,突然变成了八条,除了一条还算正常,其余都化为狰狞的毒蛇,“只是警告你,不要惹了吾道仙师。”
朱师傅端着茶,脚尖在锦衣人的眼睛前面一晃一晃。
锦衣人惊恐地发现,朱师傅的脚已经和自己的脸平齐——他竟然是那么端着茶,虚空坐在半空之中。
“仙人!仙人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