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昭本来想说,要是脱给这孩子,也没所谓。一来她衣服本来也不少,二来她不喜欢周人这没有内衣内裤的穿法,天气也有点凉,她里面是套了一层优衣库的家居服的。
这是扛不住先秦时期平民这种烂了糟把的衣料和下面空空的着装风格而开发出来的最新穿法,清平馆目前出门都是这个标配。
这种街上行人衣不蔽体破衣烂衫之人甚众的先秦时代,她这一身浅灰色的优衣库家居服还算好衣服咧。穿着走回去,也没什么心理阴影。
没想到这个熊孩子上来便是抢!
看着那双脏兮兮的手抓在了自己的身上,今昭一阵恶寒,猛力一扯,想要挣脱那孩子的手。谁知道这孩子的力气大,也很会抓,这一下同时抓住了袖子和衣襟,扯来扯去,竟然还没有裂开。
要知道古人的衣料很天然,扯扯就破了,很是方便割袍断义或者断袖分桃。
衣服被扯破了,里面的钱袋子也当然落在了地上。
那孩子看着自己扯破了今昭的衣服,露出里面陈清平同款的灰色家居服,愣了一愣,旋即,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来,狠狠将今昭推倒。
今昭没防备这孩子还有这一手,向后栽倒,幸亏陈清平手脚快,拿自己当做肉垫,把这一下垫住。
那孩子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转身就跑。
陈清平面如寒霜,却是今昭拉住他:“算了,看那孩子也是够苦的。这一身衣服回去也没所谓,这比夏天吊带热裤穿得还多呢。”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回去,想当然耳遭遇了群嘲。就连厚道的朝华,都忍不住调侃:“这算是情侣装呢。”
今昭已经学会面不改色心不跳,倒是陈清平,似乎有点窘迫,提着篮子进了厨房。青婀拿胳膊肘儿捅了捅今昭:“我看你男神有点开窍。”
这一小小插曲,很快便被众人忘在脑后。
夕食是陈清平做的,本地本朝风格。
煮的颇为黏糊香烂的是那种叫做褐的细长型紫色的谷子粥,无论是口感还是模样,都和后来的紫糯米很相似;
豆叶儿做了凉拌,用梅汁儿起酸味底子,加上微微有点清苦的苏,再放盐和豉汁,那鲜嫩的豆叶儿带着一种奇妙的娇软的植物清香,调料也不能遮掩这种娇嫩的味道;
几只黄雀蛋,是屋檐下的鸟窝里掏出来的,煮了以后掏出蛋黄,将蛋黄捣碎,与苏、蕙之类的香草拌了拌塞回蛋里,也是一道风味别致的小菜;
还有几张黄面贴饼,烤得边缘有点焦糊,竟然有了点儿饼干的意思;
寻常的周人,能吃到这样的饭食,已经算是极富足的人家,陈清平手艺绰约,才能将这些粗茶淡饭做出些精细来。众人一面吃着,一面议论,何时能在王宫贵族之间找找东西,他们也跟着酒池肉林一次。
古有妺喜,热衷于围观旁人在酒池之中沐浴,喜听裂帛之音;亦有妲己,享酒池肉林,挖心剖腹之味;还有褒姒,诸侯烽火,只能博她浅浅一笑。
这是个绝对的权力才能享受到生活的时代,庶民比后世过得更为艰苦。蝼蚁尚且可以于金屋玉瓦下筑巢,享肝爎淳熬的残羹冷灸,但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周人,或者楚人、齐人、魏人,过得却连蝼蚁都不如。
今昭想起白天那个孩子,那孩子不过也是受到场圃的差遣,跑腿兜售些菜蔬,瞧着那孩子不过八九岁,却瘦得连肋骨也可细数。
翌日,陈清平和今昭又去那处,想要等到那孩子,今昭还特别带了些饼子衣物之类不显眼的东西,想要送给那孩子。结果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
回去的路上,两个附近卖货的路人议论入耳:“……那场圃也是黑心,分明是他做事盗取菜蔬售卖,却将一应罪责,推给那孩子。”
“那幼小的孩童,哪受得那样的鞭刑,几下便去了。”
“黑心烂肺哦。”
“吓,他们也不想,那一位到底是天子,卫人许是欺负得,但却是不许场圃这样的寒微小吏欺负的。”
“哎,可怜了,多机灵的孩子。”
两个货郎且议论且远走,那一番话落在今昭的耳朵里,却好像一把钢针似地刺痛。今昭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总是转着那孩子与自己很相似的一双眼睛,那眼睛神色复杂地瞪着,瞪着,一双手瘦的像是鸡爪子,猛地一推……
今昭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陈清平心底叹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而在他们所不能同时见到的,几年以后,一户富贵人家里的主母,生下这家中最小的女儿,那样粉粉团团的孩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