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姜姓,太公吕尚之后,自周以来,便是强大的诸侯国。而今王庭凋落,群雄割据,原本底子就不差的齐国,自齐国国主姜小白登基后,富国强兵,俨然已有霸主之首的意思。
霸主的宫宴自然是极尽豪奢之能,发挥了想象力和生产力的极限,光是佳馐如象约鹄灸这等珍物,就有不下十余,更有堪比周天子待遇的齐国八珍,不过是略微调换,以示齐国还没有把周天子当做不存在,珍奇美味,却更胜周天子碗里。
齐国作为当年姜子牙的封地,也必定受到姜太公的庇佑。
姜太公昔年曾得上神之喻,刻神榜封神,当时的刻书之刀笔,如今也该算是齐王的传家宝,灵异非常,修为人形,守护在历代齐王身边,为太公后人,护国守祚。
既然是刀笔所化的守神,自然在书写镌刻方面是极有神异的,因此,这守神的发丝若做成笔,抑或血水为墨,传说有言灵的功效。
华练笑谈,当年有个小孩子叫做马良,得到过一支笔,那笔的毛儿,就是这刀笔守神的头发。
这守神可能是齐桓公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但只有作为太岁的今昭才能认出来。
鬼王姬曾经私下和华练说过,不如黄少卿宫韵白几个,带着今昭进入齐宫看看,华练却表示,还是让陈清平想办法。
“说到底,我们要对付的那个人,也是另一个今昭,也曾是陈清平的恋人,所以只要不至于把小命玩丢了,我们就放手让小两口去做吧。我们用猥琐,哦不,温暖的目光,围观就好了。”
“阿姐你确定你不是大妈病犯了要牵线拉媒。”
八珍者,淳熬、淳母、炮豚、炮羊、捣珍、渍珍、熬珍和肝膋,是八种食材对应八种烹饪方法的集合体。尽管这个时代生产力有限,但大多数主要的味道和认识都已经成熟,基本的烹调手段和食材香料也已经被开发出来,因此在妙手庖厨的诠释之下,这些食物依旧能以绝佳的食材,呈现出至鲜至纯的珍味来。
陈清平好歹是钻研过《齐民要术》的人,南北朝时期烤乳猪之类也是盛行的珍馐,因此面对这些食物,并无惧色。何况,食材本身的绝妙,才是一道菜美味的灵魂。因此他也只是稍微看了看文札手记,挑了点儿不会令齐人觉得突兀的两道珍味,做了点儿改良。
所谓的淳,就是搅拌渗入,淳熬与淳母都是类似肉酱盖饭的东西,只是陈清平用了点儿小手段,饭还是谷和黍,肉却是猪肉和牛肉用椒剁在了一起,豆豉拎了酱汁,将椒香四溢的碎肉煎得熟烂,黄滋滋咸津津,趁着热气上来,还能听到脂肪烧融的细碎叫声。那叫声代表着香浓肥美,油脂丰腴。最上层淋上滚热的猪或者牛的板油,那些融化的脂肪便滚滚渗入肉与饭中,渗透豆豉的酱汁,拖拽着饱满沁了肉香的酱汁与油汪一起将饭彻底包裹同化。每一口肉酱都因为谷物而多了丰泽清香,每一口米饭都因为有了肉酱而咸鲜浓郁。
美食之中,有完全因为对比而体现出彼此特色的菜肴,比如意大利名菜甜瓜火腿,蜜瓜的清甜配上鲜美之中带着点儿咸腥的火腿,组合成了复杂迷人的口感,淳熬也正是这种代表。
那些在这个瘦则为病的时代里,脑满肠肥的贵族们,在酒酣宴足之时,兀自不忘shǔn xī他们粗短的手指上沾着的肉酱汁。
作为陈清平带来的打下手的庖厨之妻,太岁表示,这些人里她没看见一个人是刀笔守神。
这是个图腾氏族尚且具有意义的年代,也是神明还不曾离开人间的年代,因此每个高高在上的华族,背后都有其守神垂目。正如姜齐的刀笔,熊楚的乐器,那些曾经在辉煌之中绽放过的器具因为寄托了太多的精神,而有了灵气,成为了守神,因此这样的因为愿望而诞生的守神,并不多么强大,只要出现,太岁就能离开分辨出来。
可是今昭随着陈清平和宫人侍从们进献美食与浆饮,出入数次,都没有看见。
她一脸愁苦,如果饮食上不能找到机会,那么别的可以见到这些贵族们聚会的身份,就是乐舞。但清平馆毕竟不是摘星楼,太岁族也不是天音族,乐舞之类的,来不了啊!
正当今昭一筹莫展时,一位意态风流带着几分醉意的公子如厕转回,不回宴席里去,反而在距离庖室不远的角落,拉住了齐桓公的雍人嘀咕。
今昭认得那人是齐桓公的庶长子,长卫姬的儿子,公子无亏。
历史记载齐桓公死后,几个儿子争权夺位,好像每个儿子都当了一阵子皇帝,今昭记得其中还有个太子名字叫做吕昭,史称太子昭,因为这个她还被大家嘲笑过。而且记忆里她不知道哪里看过的,这个公子无亏的娘,似乎和史上著名的丧心病狂厨子易牙,还有一腿。
想到此节,今昭听得一句“……父王食不知味,才会请回易牙,但若有旁的美庖横梗,那便不好说了。今次宴席有两位宫外之庖,若寻恰当时机,务必除掉。只有易牙回宫,才有机会,到时我们……”
那“我们”后面仿佛是一桩极可怕的阴谋,令公子无亏这样的人也不由得放低了声音,悄声议论,好像是怕惊了天地鬼神。
今昭知道他们说要除掉的,其中之一就是陈清平。
太岁压着心跳和怒火,回到厨下,悄声与陈清平说了。
陈清平眉头也不动一下,只是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今昭知道他们身边有幺蛾子看着,还有宫外闲闲苦等充为侍卫的宫韵白鬼王姬利白萨几人,所以她倒是不怕自己和陈清平被人干掉。她只是担心,本来就没有找到那个姜齐的守神,若是再有这个公子无亏的刺客捣乱,今天恐怕就不能完成任务了。等下一个这类时机,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今昭决定冒险。
她看了看身边,几只幺蛾子尚在,便对陈清平说了,顺手从袖子里拿出朱师傅给她的一张驱邪的竹简,轻手轻脚立刻了厨房。
这竹简的确是驱邪的,只是今昭拿在手里却不是为了驱邪,而是为了找借口。因为她知道这个年代,忽悠人还是相对容易一点的。要是被人发现,反正这上面写的是吉利的符咒,就说自己眼皮子浅,是来沾沾大王福气的。
时人之封建迷信,登峰造极,像是王宫这种地方,老百姓过来亲吻一下王走过的土地神马的,是完全时常发生的事件。
既然吃土都行,那么拿个吉利签子沾沾福气也不算是什么问题。
干坏事之前连被发现以后溜走的借口都想好了呢。
今昭觉得自己已经成长了。
她蹑手蹑脚地朝着刚才公子无亏离去的方向走过去。
“……公子若是没有事,还请回宴席之中。”一个冷漠之中带着几分倨傲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本公子去哪里做什么,不肖你来操心!”公子无亏似乎十分愤然。
“易牙竖子小人,绝不可以回到大王身边。公子若是为国为王着想,理当劝阻大王。如今有能人可为雍人,解大王口寡之苦,那边应当由能人任职。易牙之事,公子不必再想。”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看公子无亏的表情,而公子无亏的表情,似乎很不美好,那声音就此毫不客气地放话,“我活一日,那易牙便休想再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