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南,日煦高宁,一日云相,自青霏而冲粹,自冲粹而殷绯,这一方土地远离中原的战火纷飞,仿佛一首词的上阕,还未到转折抒胸臆处,尽是风景迤逦。
云下园子名邈园,遍植药草,主院叫做雪浪云涛,是并蒂双成的两个小院落,雪浪有池水柔波,云涛则吊高地势,院子由葫芦池相连,后面一片竹林,藏着一处隐蔽独立的别院,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唤作幽篁里,用作客居。
雪浪云涛之中,有院子主人细心摆弄着一盆已然开放的翠色菊花,温声笑:“来了这蛮荒之地,翡翠天音长得却愈发好了。”
主人娇妻端着白露茶,清沁之气萦绕,令那主人停了手,吹了吹石桌上一打墨绘白描的药草,挪开去,施施然坐下,眯起眼睛,饮了一口白露茶:“不想今年还能喝到这茶。”
娇妻笑得活泼狡黠:“一年二十四节气,白风凝露,可不分地域。”
主人微笑:“也是,若不说人心,天下风物,本也是一家。”
旁边另外备的长案旁,已经坐了好几位,各自挑弄着酱料碟子,吹着陶碗里的米线,有清俊男子照顾着长案一头树下几口小铜锅炒勺,另一位温柔青年则配着各色配料,一位大眼睛娃娃脸的姑娘招呼:“五哥,五嫂,快来吃!”
白露的傍晚已经有些凉,吃热乎乎的小铜锅米线,最为相宜。此地米线花样多,最好吃的,莫过于家常的焖鸡米线、爨肉米线、鳝鱼米线和叶子米线。
陈清平同时照顾着小铜锅里的米线,又要兼顾炒勺焖锅里的米线配料,不显忙碌,却是行云流水的有条不紊:
煸炒瘦肉,加酱料香料煮熟,做根本没有鸡的焖鸡米线,滋味浓郁;
鲜肉末投入煮开的米线里,两开后加点儿菜蔬或者鸡蛋,是爨肉米线,吃得一个清淡;
大蒜吊肉汤焖酥了鳝鱼,是鳝鱼米线,凑一个鲜字;
叶子米线里的叶子,也绝没有叶子,而是炸好的猪皮,酥脆微甜,还可微辣,油都融进米线汤头里,解馋不腻。
这锅开了那锅入,汆了叶子焖鳝鱼,一套动作有一种轻快节奏,似乎这远离纷争的山水之间,连陈清平也忘记了一腔沉郁。
朱师傅更是配了豌豆苗、生鸡片、腰花、鱼片、里脊片、火腿片,切得轻薄如蝉翼铺好,捞白米线,端滚滚的肥鸡汤,将配菜薄片与米线一同汆入肥鸡汤里,吃那食材瞬间熟而鲜的滋味,正是著名的过桥米线。
依旧住在幽篁里的清平馆众人并庶人朱橚一家子大啖鲜食,瞧得四个鬼眼馋,黄衣鬼拖着麻衣女鬼和戏子鬼出门去,只留无目鬼还在整理最近朱橚采集描画的野草野菌的图画,一群人你来我往斗嘴斗贫,也不论那上等人家的吃不言寝不语,只笑闹一团,就连混沌和金华猫,也一人分了一碗肉多的米线,在大吃特吃。
“这书若是成了,王爷你就是功在社稷,福于万民。”无目鬼边整理那些白描,边闲谈道,“昔年我故乡水患,那时若有这样一本书,知道这些竟也能果腹治病,又何至于饿殍遍野,为了一把碎米被人剜去眼珠。”
“可别夸我了,要不是吃了那痢草,昨儿那只汽锅鸡就不必错过了。”朱橚稀里哗啦吃完一大碗的米线,跟真正的农人一样拿手背擦了擦嘴,灌了一碗白露茶,面露惋惜,“那么肥的一只好鸡。”
“还肥鸡呢,要不是玉卮有仙药,你的老命都没了。”冯繁缕啐他。
“说起这个,后巷里那书生媳妇,到底生了没?算算不是过了快一个月了,这也不是个事儿。”朱橚想起什么似地问。
“麻衣这不是去瞧了,我和蓝儿昨天还去给开了一副药。”玉卮吹着热茶道,“若是正常胎动,倒是不必担心,母体一日胜过外面十天,长得壮实呢。”
“就怕养太大了生不下来。不过我瞧着他媳妇那个身板,估计二十斤内不在话下。”鬼王姬点头。
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紧随着几段哀嚎,众人都端着碗发愣,寻辨那声音的来处,就见黄衣鬼的人头先飞了来大声喊:“快躲!快躲!是虫蛊!”
话音刚落,一道腥风卷着墙皮过来,直奔树下陈清平。
陈清平抬手甩过去一口还滚着米线的小铜锅,那滚汤带面扣在那来物身上,来物吃痛,发出一声极像婴儿的啼哭。
离陈清平最近的今昭被陈清平一把拽到身后,围坐在长案旁的众人也分散开来,黄少卿喊了一声:“让开!”随后便一脚踹起那长案,兜头罩脸向着那啼哭来处砸了过去。
“四鬼退后,你们白天里法力不足。”朱橚沉声道。
“都给我过来!你们忘了我有海神领域嘛!”利白萨一边退后一边还没丢了手里的米线,话说完也吃完,蓝色光芒瞬间罩下。
在海神领域之中,众人这才看的分明,那从长案里钻出来的,是一个似虫又似人的怪物,眉目形状是人,瞳仁却是妖异的荧绿,身体仅有四肢,四肢也有皮肉,却伸出尖利的虫爪,最可怕没过一张嘴,分作四瓣,和昆虫的口器相类,里面满布尖锐牙齿。
清平馆众人见了那怪虫,齐齐惊呼:“蚩孓!”
不考虑那娇小如幼童的体型,不考虑那薄得发亮的皮肤,这玩意的长相,可不就是蚩孓么!
“卧了个大槽,这玩意还没玩没了了!”利白萨被蚩孓伤过,痛定思痛,更觉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