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此时已是永嘉六年,这一年建邺有一件普天同悲的大事,便是这个冬日,天人一般的卫郎君,憾然辞世。
想到这里,今昭不由得看了看山姽的肚子。
卫玠并没有琉璃瞳,他便不是那永生不死的饕餮之子,这么说来,今冬,他就要死。
时间,恐怕已经来不及。
宴在酒末,郎君们还在高坐酣饮,小姑子们却已经纷纷离席,跑去欣赏著名的卫玠的家宅园景了。卫家并不很大,但奇石嶙峋,霜枫累累,别有一种与江南精致不同的感觉,尤其是小湖畔莹白石墩,湖上紫粉拱桥,桥拱垂着红珠串串的冬青,与湖畔枫叶将湖水映成朱红,这等色彩搭配,如梦似幻。小桥那头有小小半岛,岛上有茅屋石桌,一排田园意趣,更有一阕蜂箱,这会儿蜜蜂已经移去暖房,只留下还粘着蜜糖的蜂屋。
“这个,好眼熟。”鬼王姬转头看今昭,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异口同声,“会稽长公主!”
这半岛之上的田园小筑,竟然与六合之中那梦郎小屋,几乎一样!
“夫人,您这个——”蔓蓝直接开口问出,“这园子是卫郎君自己画的嘛?”
“是夫主之友,谢郎君的手笔。”山姽回答。
正说着,一位侍女赶来:“夫人,谢家郎君来了。”
青婀一听,眉飞色舞:“可是那投梭折齿的谢幼舆?”她虽然面对不认识的男子会害羞到说不出话来,但围观无妨,因此此时来魏晋找饕餮之子,她是最欢实的一个。
山姽也抿唇一笑:“可不是这位么。”这一笑破去她面上端和,显得极为灵动娇憨,青婀忍不住开口:“夫人笑起来甚美,应多笑笑。”
山姽叹了一口气,幽幽望着天际晚霞:“虽此言交浅言深,但我不吐不快,夫主虽被众人所宠,奉为天人,然与我却是寻常夫妻,我从未觉得自己不如他甚多——然自从认识谢家郎君,我却发现,他原是我不懂的,便是数载夫妻恩爱,他仍有一张面容,一番心事,我不能懂,甚至不能触碰。”
青婀咬着舌头,才把差点脱口而出的“他不是爱慕谢郎吧”这话,给吞回肚子里,回头看看姐妹几个脸上那心照不宣的笑容,她只能硬着头皮劝慰:“其实,那个也没什么,便是孪生两子,相互间也都不同心事吧。”
山姽摇头,她看着青婀:“有时,我觉得我家夫主,并非三千红尘中人。”
“啊,对啊,他是天人。”青婀猛点头,卫玠嘛,千古流芳的人,是山姽的枕边人,压力山大也可以理解。
山姽还是摇头,她踌躇半晌,才负气般地道:“我觉得,他,不是人。”
清平馆众女都看着山姽,大家都是八荒中人,当然明白,这句话并不是山姽在骂卫玠,那么,难道,卫玠——
“罢了,谢郎君时常带着他的妹妹来,谢女郎是位好女子,大家请随我去见吧。”山姽不再多谈。
谢女郎的确是位好女子,在流行柔柳般的女子的时代里,她像一株牡丹花,端丽大气,美在天然,那种“姐就是美”的坦率,和那天生高华的眉眼,与大家的一位熟人,几乎一模一样。
这位谢女郎,是会稽长公主的某个前世。
她与她双生兄长谢鲲都是谢家本代中的翘楚,只是谢鲸身为女子,史书不载。
萌妹纸的孪生哥哥谢鲲,有着与妹纸一样的牡丹花般的美貌,和一个,嗯,十分逗比的性格,按照魏晋的说法是,放浪形骸。
有意思的是,这份放浪形骸,这份人间富贵花的样貌,与大家的另外一位熟人,几乎也一模一样。
恐怕这谢鲲,后来转世成了王六郎。
会稽长公主便是齿轮,别这王六郎,也是齿轮吧。
唉呀妈呀,好乱。
太岁扶额。
谢鲲此人,典故颇多,少时投梭折齿自是一桩,谢鲸解释道:“委实是那高家女郎,与我相嫉,每每见面酸讽,阿兄见她总是一副娇柔胆怯状,便投梭吓她,谁知她不但不怕,反而把梭丢回来,砸断了阿兄的牙齿。后听闻那梭是阿兄所投,嘤嘤哭泣,说阿兄败坏她名节,要阿兄娶她呢。”
“后来呢?”今昭很好奇,投梭吓人,这才像她认识的王六郎。
山姽听了这话,无奈摇头一笑。
“呵呵呵,后来阿兄说,若哪家女郎可比我一分,他便高歌迎娶。”谢鲸摆着手笑。
青婀看了看谢蜚语眼中的光芒,嘴角一扯,兄控与妹控,嗯,不错。可惜这妹控,下一世变成王家六郎,没了这么可爱的妹子呢。
这边小姑子们聊得投入,那边郎君们也打算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屏退仆役后,那谢鲲散发敞衣,半躺在榻上盯着清平馆二陈朱周元宋,尤其是最后被招进来的老宋,盯了半晌,才转向卫玠,咧嘴一笑:“叔宝,你该做决定啦,今晚,要不要去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