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敏之笑而不语,只是用几乎算是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华练。
华练毫不介意这灼灼眼神,继续掰着手指头数:“不过,当年的大理寺已经查了流莺街,也查了这一次那欢生丹的来源,还有你献给女皇的蘅芜香,一模一样的事情,打贞观年间再来整理思考一遍,顺藤摸瓜,就能查到,流莺街那铺子紫金猊,早先属于高阳公主,后来转手了,又落在魏国夫人手里,魏国夫人又给了你——你看大理寺也不是傻子,这下子还查不出你是始作俑者么?你这不是把自己折进去了?这肉身不容易吧。”
贺兰敏之摇头:“你错了,这只是容器,到底不稳,就算不毁了,也活不久的。”
“这样啊,看来果然你只能从灵元修炼出自己的肉身才算正宗呢。”华练吃着玛瑙团,“其实你弄得那些破事儿,什么南矣啊,安乐郡主啊,还有那个鬼节死的崔夫人,这些人都是作茧自缚,死活我倒不在意。我啊,就想知道,你是怎么身在洛阳,却梦祸房遗直的?又是怎么祸害那崔商的夫人的?这跟你当年梦里祸害嬴政可不一样,你们差了一百年哪?”
“我若不告诉你,你会生我气吗?”
“废话。”
“那我就不告诉你了。”
贺兰靠着他那边的贵妃榻,笑得很恬淡安逸,一点儿也没有传闻中那荒yín无度、桀骜不驯的模样,尤其那张还没有夹杂了太多的绝望的脸,仿佛一盘好菜,泛着诱人的香,引得华练有些怔怔,忍不住探身过去——
“啪!”华练一掌拍在贺兰的额头。
贺兰一愣,旋即看着华练那笑吟吟的表情,脸色一沉,心中微凛。
“猜中了,这就是你一直没瞧见的宝贝,番天印。”华练吹了吹手掌心儿,“前阵子安乐郡主和女皇那下棋的怪梦被大理寺查出来,我就去找元始那老头,他知道我正用,就还给我了,说来也有一千年没碰过这个宝贝了。”
“你……”贺兰敏之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没错,就是那个番天印,天地有烙,盘古之威,后世所有的法阵,法元运转,都是模仿这番天印——有了这个印子,你再也不能入睡做梦,再也别想去六合梦境——我啊,夺走了你的睡眠。”华练咧嘴,唇角眉梢透着一股子让人害怕的残忍。
“你啊……”贺兰敏之也捻了一块儿玛瑙团,“我便是用蚩孓诱你,害无辜女子,说到底也不过流放而已——低等妖魔,肉体凡胎,他们总是命如草芥的,为了各式各样的缘故,虚掷生命,我不过是用他们当做垃圾的东西,变废为宝罢了。”
“你问我为什么在意,似乎我以前只在乎小孩子和小动物吧,不过现在我也在意无辜的人,可能我也变了。”华练吹了吹手上的康乐球,她笑得更灿烂,补了一句,“有个人让我变了,他前几天咬断你在六合的魔性,被你甩进识海里了。”
贺兰敏之听到这话,也笑了:“看来我是歪打正着了。识海广袤无垠,并不拘泥于一人。你若是想找,恐怕不容易呢。”
华练嗯嗯点头,嘴里的玛瑙团从左边滚到右边:“你说的也对,所以我打算等他自己出来。”
“你觉得,我以后会不会成为让你战栗的人,让你也体会,什么叫做害怕呢?”贺兰敏之看着两个康乐球已经逸散出星云光辉。
华练还在嘴里滚她的玛瑙团,乐此不疲:“你现在不厉害,是因为你对自己不够狠。等你哪天明白了这件事,可能就会很厉害了吧。至于害怕,我根本就明白好吗?要不是怕他们听不到你的认罪,我怎么会把他们藏在康乐球里啊。”
“……说真的我有点受够你们两个了。”鬼王姬拍了拍身上的星辉。
贺兰敏之被黄少卿缠上了捆仙绳,依旧波浪不惊:“你说,你的芍药鞋,有用么?”
华练连起都没起来:“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身上金风玉露的酒香,到底有点用。”
“我还会回来吗?未来发生的事情——你已经都知道了吧。”贺兰敏之衣袂翩翩,隐约露出小臂一段缠得密密匝匝的红线,仿佛黄少卿只是请他去喝茶而已。
华练看着他手臂上的红线,叹了一口气,难怪那些死掉的女人都乐意与他春宵一度怀了那怪物蚩孓,原来他偷了氤氲使者的姻缘线。青婀说过,她和老周给高阳公主送餐时,遇见过一个美貌少年跟着氤氲使者,那少年眉目与酒吞有几分相似——那是贺兰敏之吧。姻缘线是情丝,用情丝来操控女人,再容易不过。
“尽管我不想,不过你的确还会再出现的。”华练对贺兰敏之摆摆手。
“也对,我的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也许下次见面,或者下下次,我就能复仇成功。”贺兰敏之一笑,对华练作了一辑。
“我还有一件事儿要问你。”华练眉一皱。
贺兰敏之笑意恬静,眼神却波焰娆诡:“怎么?”
“你这玛瑙团,哪里买的?”
傍晚时分,夏末秋初的风转凉,飒飒拂面,吹过烟纱。
华练躺在西跨院桂树下的凉席上,两颊微酡。
玉卮走到凉席边:“三千的女皇斩了贺兰敏之的头,八荒的女皇把他的灵元流放到东瀛去了。”
华练张开眼:“原来如此,是妖女皇啊。我还一直在想,他怎么会成为酒吞。”
“以他犯下的罪过,不过是死了些低等的妖物与凡人,而且那妖物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想来也不会判的太重啊。”玉卮皱了皱眉头,这是忌惮姬晋?
“脆弱的灵元一到那危机四伏,全无法理的瀛国去,不是灰飞烟灭,就是浴火重生吧。”华练坐了起来,两手一拍,“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了了。他注定会成为酒吞的,我也没法子不是。”
“你可真不恨他啊。”玉卮以扇掩口。
“干嘛要恨呢,我只是对他十分失望,懒得搭理了而已。”华练拍了拍头上的桂花,“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他。”
玉卮撇嘴:“对于他来说,只怕你恨他,还好些呢。漠然是比恨更能杀人十倍的呀。”
华练诡笑:“这话,你最没资格说呢。”
听着两女的云里雾里的对话,那棵老树也不禁抖了三抖,院门口端着茶水要进来的朱能垣脚步一顿,苦笑一下,又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