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见过他,我估计这世界上就没有见过他的生物,因为他自亘古以来就一直在无尽海底沉睡不醒。只是人人都知道关于他的传说,就像霍格沃兹的校训里有一句“眠龙勿扰”,每一个修士都或多或少地听过类似的传闻,被长辈或是师兄师姐开玩笑一样警告不要去惊扰他的安眠。
久而久之这就变成了一个传统,在修行之前没有人会对你提起,但每一个新入门的弟子都会被讲述这个故事。
我曾经偷偷扮作小乞儿去剑宗拜师,那时候我才知道那只蜃老祖宗。不,不能说那时候我才知道老祖宗,而应该说,那时候我才知道海底威压的来源是他,才知道他是什么。
“你好,”我用了一贯的干巴巴的开场白,“很抱歉打扰你。”
“您说哪里的话。”这只蜃立刻上道地接口,迷幻美丽的面庞上挂满了笑容,语气里很好地传达了“在您面前我啥也不是”的认怂和狗腿,“有什么吩咐,请您尽管说。”
钱铮狂敲我:“英英!我还没吃过蜃!叫她抓一只小的来!”
“你确定?她可能会给你几个她没开智的孙辈曾孙辈……”
我说得很委婉,事实是不是可能,是一定。
钱铮立刻说:“那算了。感觉就像我们逼她一样。”
“我们就是在逼她。”我说,“我这么厉害,就算不想逼她也是在逼她,就算不是在逼她她也会觉得我在逼她,既然怎么着了都是逼她,那还不如就是逼她。想好了,到底要不要?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了,蜃很能躲的,我们这次是碰巧发现了这个幻境,不然怎么也不可能再找到一个。”
“还是算了。让她把子孙后代送给我们拿来吃好像太不人道了。”钱铮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奇怪,“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啊。”
我是有经验啊,我有丰富的混迹妖族之中的经验。什么种族好吃什么种族味道一般人家自己心里门儿清,像是河豚、竹鼠这些又好吃又容易繁衍的,大妖怪自己都会养上不少,一方面是万一撞大运了里面有资质较好的可以扶持出来帮衬自己,另一方面是时常会拿出来招待客人。
类似水杏和眼前这种好吃得举世皆知又繁衍不易的,一部分专注进攻,像前者是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说;一部分专注防守,像后者是提高防御和生一些屯着,必要的时候就送没开智的出去……反正蜃交.配了可以把那啥存着以后有空了慢慢生,一胎一个,能用上好久。
我一直觉得加入修真这个元素后,世界有种诡异的错乱感。
有时候妖怪生下的孩子资质低下,只能作为灵智未开的动物活着,父母往往能做出将孩子送给人吃掉的举动;有时候师徒两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师傅往往会和弟子反目成仇、不死不休,而很少有“我不同意你,但我承认你”这样的事迹;他们对道德有着吹毛求疵的苛刻要求,却又往往对某一种方面的冷酷无情大加推崇。
在我认知的修行里,个人的心情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时常有我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个人的心情又是如此的不重要,修行的人要花上数百上千年去压抑自己的欲.望。
可能是我太愚蠢,我一直分不清重要和不重要之间是不是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或者那是另一个世界里人人皆知的潜.规则,我是个后来人,所以只有我不知道。
这只因为性命在我手中而分外乖巧顺从的大妖怪毕恭毕敬地站在我身前,等待着我的吩咐或者我对她的审判。这很奇怪,我已经作为一个完全掌控全局的强者很久很久,但我依然不习惯别人面对我时摆出的诚惶诚恐的脸。
我不喜欢这种赤.裸.裸的残酷。
真正让我不快的不是我的地位尊贵别人的地位卑微,而是我已经变成了我的前主人想要我变成的那种人。刀剑一样的坚硬和勇敢,永远不会为疼痛而退缩,做出一个决定后不管后果如何都绝不后悔,做事情遵从自己的本心但也愿意为别人妥协,听从合理的教诲、保持适当的谦逊、坚定内心的信念,以及在我不开心的时候以上一半都要作废。
而且我叫她出来其实没什么意思,就是一时见到蜃有点惊奇想看看而已……这一族真的超级能躲,我在修真.世界就只见过一次,还只是在碗里见过了一小块雪白的肉。
她的原型很可爱,在坚硬的壳里有雪白的果冻一样柔软的肉块,肉块上生长着伸缩性极强的触须,像是长了一圈圆乎乎的小胡子。
我对她说:“没事了,你回去吧。”
她什么也没说,又回到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