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武神的名号是响亮的,若是她振臂一呼,这三界何人不可为她所用?她麾下鸣鸾军想要归队,反而遭她驱赶,那些有名的大妖王想要当她部下,也被她一口回绝,只留下一些臭名昭著的妖类,整日做些打家劫舍的事情,将本就混乱的人界搞得更加混乱。
黑王殿的人十分不解,毒珠多次前来劝阻红花,却被她的出言不逊气得拂袖而去,别人都只道红花被魔气侵扰,堕落成一朵魔花,我却大致知道一点缘由,大概是因为她喜欢上自己的父亲这件事让她不好意思回到黑王殿吧。
其实我觉得这也没什么,毕竟红花乃黑狐眠时万年所呼之气滋润而生的花朵,喜欢上自己父亲的气味本就理所应当,但她自己心里那一关过不去。
我投靠红花后,她的侍女将我分配到管理仓库那一类,每年就是搬他们抢回来的金银珠宝,书画器具之类的,我别的没有,就是力气大,这份工作倒是干得得心应手。
多年后,红花在然侗山建起一座魔花大殿,大殿虽然比不上云宫上的宫殿,却也算气派了,我偶尔能见到她,却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远远望着她带领一众小妖出去玩闹。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在一个有星星的晚上潜入她的大殿,她躺在长长的椅上,手里剥着奇异水果,眼眸看着那晶莹剔透的圆果,似乎对我的来访丝毫不感到意外,声音淡漠道:“有事吗?”
“落心那个”
“如果你也是来劝我回去黑王殿的话,还是乘早闭嘴吧。”
“不是不是。”我连连摇头,有些笨拙的说道:“那个落心,我今天是来找你帮个忙的?”
“哦?”
“其实我并不是长庭银浦,啊不对,我是长庭银浦,我是说我的身体在天上,是一颗星星,呃也不对,我现在身体在这里,但是我本体在天上。”
听着我这语无伦次的话,红花似乎觉得好笑,一双妩媚的眸子终于看向了我。
“就是那一颗。”我指向窗外,认真说道:“其实我是为了你才下来的。”
“哦”她慢条斯理地将剥好的葡萄放入口中,嫩唇鲜红无比,上下轻碰:“继续编,如果能让我开心的话我可以给你升升职。”
我挠挠头,觉得这番话确实有点匪夷所思,她不相信也是理所当然,于是我想了一下,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呢?可以朝我许愿,我能实现你任何愿望,哪怕因此改变天地规则。”
红花戏谑道:“可以许愿啊,这么好,那我需不需要支付你什么报酬呢?”
我咳嗽两声,低声道:“如果能换你亲我一下的话”
“嗯?”红花眉头一挑,问道:“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你许个愿吧。”我连连摇头,可不敢真让她听见。
“哦。”她拖长了声音,说道:“那行吧,我许愿让我的葡萄变成宝石。”
“啊?”
“啊什么啊。”
“宝石什么的,仓库那么多你也没用过啊。”
“少废话。”
我叹气道:“好吧,那你朝着天上那颗亮亮的星许愿。”
红花一挥掌打碎屋顶,明月的光辉倾泻而下,她打着哈欠朝天上那颗明亮的星星懒懒说道:“我许愿,让让我的葡萄都变成宝石。”
我的脑中嗡鸣一响,终于有人向我许愿了,我与远处的本体心意相通,运起星光,努力要实现这个愿望,光点汇聚在我身旁,我缓缓浮起。
红花呆呆看着我,说道:“你在干嘛。”
我笑了一下,说道:“当然是实现你的愿望啊。”
红花低下头,天上的那颗星星越来越亮,灵气汇聚在这里,天地异象出现,我的气息越来越虚弱,就在天上星星亮到最亮,这个玩闹一般的愿望即将被实现的时候,红花突然问道:“实现了之后呢?”
我希冀道:“实现了我就能重新回到天上了。”
“为什么实现了愿望你就能回到天上?”
“因为实现愿望后,我会死。”
我看见红花猛地抬头,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狠狠将我按回地上,与本体的沟通被打断,愿望停止实现,我惊愕地看她,只见她暴怒的将我从窗口扔了出去。
“想就这么死了?那我长庭落心爹娘的仇怎么办?”
躺在一地碎木的草地上,我十分不解,她都已经成为女武神了,怎么还会执着于凡胎肉体时的爹娘?
天上的星星重新黯淡下去,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到这个夜晚的不同,蝉在叫,月在亮,我的心里有了一点温暖,至少我留下来还有点用的,对吗?
自那次我将身世全盘脱出之后,她对我的态度也悄然改变,偶尔会传唤我过来,叫我给她捶腿,看我的眼神也温柔了一点,不在那么冷漠。
似乎是有点感动?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感动的,实现别人的愿望不是很正常吗?
幽静的房间中,红花手里摆弄着优美字画,倒过来倒过去的没觉得有多好看,而我则满头大汗地用力给她捶腿,这腿真硬。
红花将字画扔在桌上,呵斥我道:“轻点,疼死了。”
“好好”我忙放轻速度跟力气,以往都是嫌弃我没用力,今晚又变了,女人真是难伺候。
红花眼珠子转了转,假装不在意地问我:“你说,美吗?”
我下意思地看了一眼桌上的字画,貌似出自名人之手,点头道:“嗯,画很美。”
长庭落心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我一脸懵,虽然一点也不疼,但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挨打。
“哼,我问你美不美,可没问你画美不美,我问的是我美不美,而你居然敢说画比我美!”
我张大嘴巴,一脸尴尬,连忙向她低头认错:“不不不,那还是你最美。”
“哼。”似乎特意要整我,红花从腰上拿下一个香囊,又从旁边拿出来一个香囊,问我:“你说,这两个香囊,哪个绣得更好?”
我这次仔细辨认,那个从她身上取下来的香囊绣着的几朵花瓣活灵活现,旁边的那个香囊图案丑得连花叶都辨认不出,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你身上那个。”
红花毫不犹豫地又给了我一巴掌:“傻子,你竟敢说我绣得没外面那些女子绣得好看,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捂着被打的左脸苦笑,这不是我不想活的问题,主要是你不给人活路吧。
“再来!”
还来啊
红花打定主意绝不放过我,从墙壁上扯下一张她自己的画像,嫩白的手指点了一下画像,又点了一下自己光滑的鼻子,不客气地冲我问道:“说,我和她谁更美!”
这两位谁美不都一样吗?有什么好比较的?
脑子不够用的我目光呆滞,决定用转移话题来蒙混过关,嘴巴才刚刚张开一点,红花的巴掌却已经打在我的脸上,一声清脆的铜响在房间里不断回荡。
我泄气道:“为什么呀,我连话都还没说呢。”
红花笑嘻嘻地说:“姑奶奶打你不需要理由。”
今晚这是怎么了,感觉她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刁蛮任性的大公主。我挠挠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见她笑,也觉得很开心。
外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这里是红花的寝宫,原本应该是不允许吵闹的,说起来,刚才进来的时候,红花的几个侍女也不见了。
“砰!”
巨大的响声炸起,我用力挥舞右手,将从身后飞来的大门砸碎,红花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我朝门口看去,只见她的那些手下手持武器,正不怀好意的笑着,四面八方的墙壁被人从外面拉倒,就连屋檐都被大鸟抓走,我们两人暴露在院中,而周围挤满了妖怪。
“红花,你持枪凌弱,劫掠弱小,今天我们就要讨伐你!”
“对对对,讨伐你,从宝座上滚下来!”
“黑王殿可没有你这种臭名昭著的人!赶紧去死!”
我看着平日抢得最凶的家伙们此刻大义凛然,四周闹哄哄堆作一团,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红花一声冷笑:“不知道你们以什么实力跟我说这种话?不怕死吗?”
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的至理,此话一出,群妖讨伐的攻势立刻弱下来。
“不要怕她,她已经被我们下了红花翷之毒,此刻功力尽失,不安静调养十天是不可能恢复的,现在她也就比普通人强点,对上你们任何一个都打不过!”
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绿皮红眼,头上还有一对触角,我记得他,是一只百足虫妖,算是这群人中修为最高的那一个,此时他附带侵略性的目光不断在红花身上扫视,舔了舔唇边的几乎要滴下的口水,中气十足的说。
“你确定?”红花交手抱胸,露出不屑的笑,见她这幅自信的样子,群妖顿时又退缩一分,。
百足虫妖哈哈大笑,讥讽道:“我当然确定,你如果还能用那你那强大的妖力,早就一巴掌拍死我了,现在你动一个试试?众所周知,这红花翷乃是毒珠大人专门针对你研制的毒,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偷出来一点,就不信你没事!”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射来一只箭,从极其刁钻的角度射中了红花的肩膀,只听“叮”的一声,飞箭掉在地上,虽未伤她分毫,却让她的左肩大幅度的晃了一下,红花笑容顿减。
如果红花还有妖力,这只飞箭绝不会让她身体有丝毫动弹。
群妖都兴奋起来了,兴奋得眼睛发红,百足虫妖冷哼一声,就准备下令袭击我们,红花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杀了我,黑王殿不会放过你的。”
“我有什么好处?我是虫妖,吃花吃树吃草地,天生就是你红花的克星,只要吃了你,我的修为足以超越所有妖王,成为另一个‘武神’!”百足虫妖道:“至于他们嘛你红花是个美人,又身居高位,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妖怪想和你风流一下想很久了,我与他们的愿望并不冲突。”
“懂了。”
百足虫妖拿出自己的骨刺,调遣兵将冲杀过来,我帮她挡住后面的那些妖怪,但她失了妖力竟然立刻就被擒住,我心中一惊,推开那些妖怪抓着她就往外面撞,我虽吸收星光修炼已有百年,肉身蛮横无比,但无奈这些妖怪会点招式,朝我脚下不知怎么绊了几下我就摔倒了。
“傻子你给我起来!”
红花被我压在身下,咬牙切齿地叫我,我顶着一大堆兵枪箭矢爬起来,一边护着她,一边往外面闯出去,但速度不快,妖群跟着我们移动,打了大半天都闯不出去,反而被他们打得遍地鳞伤。
“你的大剑呢!”红花朝我喊道,我恍然大悟,伸出手往外面摇,过了一会后,大剑摇摇晃晃的从天上飞到我手中。
有了大剑在手后,我武力多了三分,一只妖怪被我砸了一下,身体顿时四分五裂,我精神一震,想再接再厉,可惜他们都比我聪明,不与我正面交锋,避着我,只从我的攻势缝隙中攻击。
“哼,废物。”红花蹲在我头顶,骂了我一句,四处观察后说道:“往东处走!”
“哪边是东?”
“就是你右手边,白痴,走过了,稍微往左走一点。”
“好好”
我一边听她的指挥,一边往东走,走了一段距离后,我脚下一空,身体不停地往下坠,低头看去,这里竟然是个悬崖,上面一堆妖怪飞下来追我们,我有些慌,我不会飞啊。
“呵啊!”
衣领一紧,我被头顶上的红花提起来扔进山壁上的一个洞穴里,妖怪们要跟着进来,奈何洞穴太小容纳不下那么多人,一时间我压力大减,只需要面对一个两个妖怪的攻击就好了。
“走。”
刚将一个妖怪砸死,我听见红花愈渐远的声音,赶忙顺着路跟上,这天然的洞穴四通八达,岔路极多,没几个拐弯身后的妖怪们就把我们跟丢了,气得他们将山围起来,不断的攻击山体,想要将我们找出来。
在跑到山体最下面的一个洞穴时,红花说道:“从这里往下挖一百米,再往前挖一千米,我们就能跑掉了。”
我觉得她比我聪明,听她的准没错,照着她说的,我挖了一刻钟后,我们终于重见天日了,天上满是飞舞的妖怪,不过我们已经在巡逻的最外围,逃入地洞又往前挖了一千米后,我们开始撒腿狂奔。
“啧,活了这么多年连飞都不会,还要靠腿跑,长庭银浦,你是有多笨。”
红花坐在我肩膀上不满责怪,我只能苦笑,这星光越是吸食,身体变得越来越结实,同时变得越重,实在是飞不起。
“现在我们往哪里跑?”我问道。
“除了北方,你随意选个方向跑吧。”
“不去黑王殿求助吗?你叫毒珠做姐姐,她又是从小看着你长大,应该会给你解药。”
“不用,我知道怎么解毒。”
“那好吧”
我蒙头往前跑,连续跑了三天,累得不行,人间现在是一片荒凉,除了入魔疯掉的人,都看不见可以休息的城镇,所以我们只能选阴暗潮湿的山洞休憩。
我两条腿实在跑不过那些有翅膀的妖族,他们追了我们几千里,要不是关键时刻红花总能提出建议,我们早就被追上了。
在一个山洞里,我用木头简单地搭建了一个火堆,看着火光我眼皮直打架,这高强度的奔跑实在让我劳累。
红花用脚踢了踢我,说道:“傻大个,我饿了,去给我抓几条鱼烤来吃。”
我强打精神,躲过天上的眼睛,去河里抓来几条大鱼,用火烤,左右翻面,搞得里面生外面焦的,这让红花十分嫌弃。
吃过鱼后,我躺在地上,看着她优哉游哉地哼曲,战裙如凤羽散落,露出白滑皙嫩的大腿,顿时有点睡不着了,不自在地对她说:“我们在逃亡,你能不能有点紧张感?”
“要你管?”
我背过身,努力忘了刚才的画面,在这个过程中沉沉睡去。
我在森林中狂奔,我们已经连续十天没有休息了,好在我的身体已经逐渐适应这漫长的逃亡,但即便如此,体力已接近极限。
身后是喊打喊杀的一众妖族,我一个急转弯,往森林外面跑,又一个急转弯往森林深处跑,让他们对于兵力的部署变得一团糟。
整整五个月过去了,我并未能给红花争取到连续十天的调息时间,后面妖族追得太紧,调息总是要被打断,况且红花看起来一点也不急,每日就躺在我背上拍着我脑门说饿。
“我饿。”
“啪啪。”
额头又被啪了两下,我无奈道:“那现在也停不下来啊。”
“你往这边走。”
红花手指往一个方向指去,我立马朝那个方向奔跑,跑了有一会,离森林中心越来越远,就在即将离开森林的时候,红花突然低声说道:“卧倒。”
我下意识往前扑去,霎时光线一暗,花香扑鼻。
这是一个百花丛林,红红绿绿的颜色洒满幽静大地,蜜蜂嗡嗡,清新悦耳,更重要的是这花丛足够密簇,可以完美掩盖掉我们的身形。
我竖起耳朵,紧张地辨听身后一众大妖轰隆隆跑过的声音,小妖窸窸窣窣的粗糙搜索声,待这些声音都远了之后,我松了一口气,看向平躺在地上发呆的红花。
只见她面有桃花红,发丝脸颊荡,诱人的身姿放松下来毫无防备,有一种别样的柔美,感受到我的目光,她疑惑地转过头来看我,我连忙别过头,问道:“接下来怎么走?”
“先等着吧,前面找不到我们,他们一定还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远处立刻就有轰隆隆的声音,各种吆喝传来。
情况紧急,红花将各种花瓣铺在我身上,即便有人在极近的距离观察也不会发现任何破绽,然后她就缩我身下,我们两个装成一个大石头。
“不要动。”
“嗯。”
我一动不动,等待妖族的搜索过去,突然觉得鼻子痒痒的,眼前有一朵双茎缠绕的花,从未见过这种花,一时间来了兴趣,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这花好啊,没有刺啊。
“啪。”脸上被人来了一掌,我低头看去,只见红花笑吟吟地朝我问道:“你在看什么呀?”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笑容让我背后有些发寒,但还是老实道:“看花呢。”
“好看吗?”
“还可以。”
“我觉得你的眼珠子也挺可以的,挖下来给我玩玩可好?”
“啊?”
“给我去死。”
我默默地闭上了嘴,一如既往地不知道她为何生气,但我知道,跟生气的红花对话没有任何好处,这是我与她相处一百多年来悟出的至理。
一股巨力从我胸膛传来,我飞出一米多高摔在地上,红花拍拍裙子起来,头也不回地往森林外面走,仔细听听,四周已经没有脚步声了,迟恐生变,得立刻离开,我跟上红花的脚步,一路赔笑,她却不愿意搭理我。
好在天黑之前我们找到了一个往下延伸的洞窟,查探完里面的情况之后,也不敢生火,怕被距离我们极近的妖族发现,我在附近找到一户农家,他们正在煮小米粥,我要了一碗后,小跑回洞窟给红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