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晗无话可说, 因为柳眉山的出身配得上定北候府, 又因为柳眉山丧父失母, 没有家族倚仗, 即便知道宋骁是断袖, 也不会有人替她抗旨力争……
还因为,他从阿莹口中知道,柳眉山知书达礼,娴静豁达,不喜争锋。
所以父皇下旨的时候, 他提了柳眉山。
崔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昔日温情犹如镜花水月刹那光华,早已消逝不见,恍然大悟,这人,从来只爱他自己。
她转过头,任由泪水决堤,“殿下回吧……臣妾不想见您。”
——
“太子殿下,既然来了,不进去看看崔良娣么?”
“…………不了。不过,阿莹用的药怎么不见起效?”
“这……奴这就去查!”
——
“殿下!崔良娣……去了……”
——
“称心如意,便是臣妾给殿下的新年祝愿,殿下呢?”元日的烟火也不及她的笑颜:“可否祝臣妾心想事成?”
齐晗也笑看她:“哦?你想要什么?”
“臣妾想要殿下多笑一些。”她笑着说:“所以臣妾替殿下求山河太平,国运昌盛,万岁——无忧。”
齐晗笑了,握住她的手,阿莹,孤也祝愿你心想事成。
——
“不愿?”宏光帝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同朕说你不想要?”
齐瑄将那道封他为太子的圣旨举过头顶:“父皇恕罪,儿臣……天资愚钝,难当大任。”
宏光帝声音沉得发冷:“朕再问你一遍,是难当大任,还是不想要?”
齐瑄跪俯在地,“……父皇恕罪。”
“咣当”一声,宏光帝起身将案前的茶盏扫落,指着齐瑄呵斥道:“为了那个小子,你竟要弃了江山社稷?”
齐瑄:“有父皇在,定能佑我大宁山河太平,国运昌盛,万岁无忧。”
熟悉的话让宏光帝一愣,僵在原地。
齐瑄接着道:“三皇弟聪颖好学,是可造之材……”
“放肆!”宏光帝喝道:“储君之位你不要,却替朕挑起了太子人选,不若你直接来做朕的位子。”
“儿臣不敢。”
宏光帝身子大不如前,不过呵斥了齐瑄两句,就胸闷气短,有些晕眩,他跌坐回椅上,喘了两口气,问:“当真要选他?”
齐瑄垂着头:“是。”
宏光帝想起了二十一年前,承顺帝对他说:“你想清楚,你是嫡长子,没有娶男妻的道理,如果你执意要娶,那便不能再做我大宁的储君。”
于是他领了赐婚的旨意,娶了妻妾,有了阿莹,有了第一个孩子。
可心里还是放不下宋骁,即便那人根本不愿与他纠缠。
怎料岳氏发现了他的心思,设计捉弄宋骁。
当他再次站在承顺帝面前,他不敢认。
承顺帝问他,是不是真的想废太子妃娶男妻?是不是真的糊涂到不知轻重?若是如此,不如贬为庶民,滚得越远越好。
所以他低头认错,答应再也不见宋骁。
如今,他的儿子跪在他面前,说不做储君,不当皇帝,要娶男妻……
朕当年的取舍,错了吗?
宏光帝沉默良久,问:“你当真这般执迷不悟?”
齐瑄抬头直视宏光帝,认真道:“儿臣所求不多,唯有他,至尊之位亦不换。”
至尊之位亦不换……
宏光帝惨然一笑,不一样啊,他这个儿子,与他不一样。
他从未觉得自己当年的取舍有错,情爱微不足道,至尊之位才是他所求。
他没错,也不后悔。
只是心有不甘,始终放不下那个人,以致后来又亏欠了阿莹。
阿莹,到底如何才算称心如意?若纵容他选与我截然相反的路,来日他当真不会后悔吗?
宏光帝沉思片刻,终是妥协道:“若当真喜欢他,也不是不能娶,前朝也有立男后的先例——”
“父皇,”齐瑄打断宏光帝:“儿臣想随他去北疆。”
宏光帝脸色一变:“胡闹!”
即便是成亲,也只有皇家娶进门的道理。
齐瑄却不紧不慢道:“儿臣想去北疆,一是他在那,儿臣离不得他;二是——”
“北疆的军权,不能一直握在宋家手中。”
宏光帝瞳孔一缩,重新打量起自己这个儿子。
齐瑄:“定北侯忠义,儿臣也信得过阿淮,可父皇别忘了,老定北侯的两个兄弟长年定居北疆,宋家除了定北侯嫡出留在京城,几乎全部都在北疆。”
“一代忠,能保代代忠么?”齐瑄看向宏光帝,“天高皇帝远,谁能保证,兵权在握的宋家永无反心?”
宏光帝眯起眼睛:“你待如何?”
齐瑄:“化整为零,相互制衡。”
————
快马行军的宋淮等人终于赶在中元节之前抵达了北疆。
北方边境有三州与北狄接壤,与临近的两州统称北疆。
北卫军分梁州军、季州军、北州军,分别在三州边境驻扎。但梁州和季州皆有山势依托,易守难攻,只有北州接壤北狄草原,是往年北狄来犯的首选之路,北卫大将军府便设在北州。
宋家在北疆,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不仅北卫军只听宋家号令,五州知府也敬宋家三分,他们虽由中央任命,但在北疆,都要依仗北卫军的庇护。
若是没有宋家,没有北卫军,北疆五州早就亡在北狄的铁蹄之下。
而北卫军军纪严明,从不扰民滋事,战时骁勇坚韧,誓死护卫百姓和疆土,休战时便在北疆开荒耕种,修建利民工程,有不少将士已经在北疆成家立室,扎根于此。
与继承爵位的老定北侯不同,他的两个兄弟都是在北疆成的家,长年驻守北疆。
因此,宋淮虽然没有亲叔伯,也没有亲兄弟,但在北疆却有不少隔代的堂兄弟。
宋淮独来独往,只不过是因为京城的同龄子弟待他不和善,但十三岁来到北疆之后,就有了不少兄弟和玩伴。
如今他和父亲回到大将军府,还没下马就被几个堂兄弟团团围住。
“阿淮!”宋淇一把把他从马背上拉下来,站定了一看,摸着他的脑袋与自己比了比,“你又长高了?才三个月不见,都快赶上我了。”
宋浩捏宋淮的脸:“又白了,京城的水土那般养人?”
宋治拍开宋浩的手:“再养人也养不白你这黑炭。”
宋淮无奈笑:“堂兄,别来无恙。”
三人一愣,见鬼了一样看着宋淮。
宋治:“他、他、他笑了对吧?”
宋浩呆愣愣点头:“嗯,笑了。”
宋淮:“……”
宋淇三人都比宋淮年长一两岁,宋淮当年来北疆的时候,跟几个人高马大的堂兄弟相比就跟个小j-i崽似的,还是一只长得白白嫩嫩的小j-i崽。
几兄弟在北疆可没见过这样瓷白的男娃娃,带他出去玩都怕他磕了碰了。
谁知道小j-i崽半点不柔弱,骑马、s,he箭、枪法,没有哪一样输给他们。
反倒是他们,回家了被自个父亲揪着耳朵骂:瞧瞧你堂弟,再看看你。
但是堂弟性子有点独,不爱说话,不爱笑,要不是他们几兄弟脸皮厚,又实在喜欢他,见不得他落单,硬是拉着他一块玩,说不定堂弟还真不会和他们亲近。
宋淇最先回过神,摸了一把宋淮的脑袋,“是该多笑笑,别跟堂叔似的——”
宋淇看见宋浩和宋治使劲冲他眨眼,立刻收住了话头,果然转头就看见宋骁板着脸站在他们身后。
三人立刻站得笔直:“堂叔!”
宋骁扫了他们一眼,道:“玩去吧。”
几人一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宋骁走进大将军府。
宋治拍了拍宋浩:“我没听错吧,哥你掐我一下,咱堂叔刚刚说啥?”
宋浩呆愣愣答:“堂叔说让我们带堂弟去玩。”
宋淇:“…………”
宋治:“三个月不见,堂叔竟变得这么……慈祥?”
往日堂叔见到他们,都是先拎校场上c,ao练一顿,才准他们带走堂弟。
宋淇则万分委屈不解:“不是……我都成家了,堂叔怎么还觉得我整日和你们上山打鸟下河捉鱼啊。”
宋浩和宋治齐点头:“你是啊!”
宋淮抿唇笑了,露出浅浅的梨窝。
宋淇眼前一亮,伸手勾住宋淮脖子带他往前走:“得!就冲你这个笑,哥哥今天带你抓兔子!”
宋治和宋浩紧随其后,宋治还不忘挤兑他:“当心嫂子骂你。”
“闭嘴!”
…………
第二天,京里传来的邸报说,十五年前岳家混淆皇室血脉,欺君罔上,如今又谋逆犯上,企图弑君。判决结果是齐琛和皇后被赐死,岳家九族除了五岁以下的幼儿,全数打入大牢,男子斩首,女子流放。
宋淮也收到了齐瑄的来信,洋洋洒洒的好几页,全在诉相思: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的梨窝,想念他的体温……
看得宋淮面红耳赤。
最后才说起齐琛纵火逼宫之事,说安置完在火灾中受害的百姓,就来北疆寻他。
宋淮红着脸把信又看了一遍,才提笔给他回信,却没有寄出,而是放在书桌上那个小匣子里,里头放着一沓信纸,已经快要放不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信鸽:
我是一名优秀的派信员,风雨无阻,准时送达,累计派信1314封,飞行里程十万八千里,是一名零差评的优秀派信员。
最近,我的主人和他的媳妇被迫异地,我对于他们的感情维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但是,我最近压力很大,开始头痛、脱发、体重锐减,差点抑郁了。
我的同事们很不解,因为我待遇(吃的)最好,有专人给我洗澡,还能享受主人的马杀j-i,它们都很羡慕,不明白我有什么好抑郁的。
我只能告诉它们,只怪思念太重,我带不动。
今天表白鸽子先生~
以及,淮淮是好攻!
第36章 圣旨
此次代表大宁出使北狄的使臣是礼部的赵真, 他随宋骁和宋淮来到北疆, 停留两日稍作休整, 在由一队北州军护送, 带着德古延前往北狄。
虽说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但如今大宁和北狄的关系剑拔弩张,北狄的两位王子、一位主将被扣在大宁, 只遣送了使臣德古延回来, 还派个使臣来下最后通牒, 保不齐北狄大王一怒之下,就把大宁的使臣给砍了。
礼部的人都知道此行凶多吉少,把赵真这个小官给推了出来。陛下竟也如儿戏一般,没有深究礼部交上去的人选。
赵真只能苦哈哈地跟着定北侯父子行军赶路, 风餐露宿。
抵达北疆的时候, 原本就只是个文弱书生的赵真整个人瘦得脱形,跟那挂战旗的旗杆子似的。
没歇两日, 还没缓过劲儿就又要上路, 这次要去的是比北疆还要偏远苦寒的北狄, 还没出发赵真就感觉腿软了。
他反复想着离京之前同僚安慰他的话, 一边给自己鼓劲, 一边泄气。
“赵大人千万莫慌,底气要足,北狄王子还在咱们大宁手中,北狄大王不会对您动手的。”
赵真心想可不是呢,北狄王子的命可比他的值钱。但要是把北狄大王逼急了, 儿子也不认呢?!
这些人往日见他都带笑,转眼就背地里捅刀子,把他推出来。可这差事总要有人来办,谁叫他最好欺负,自然落到了他头上。
赵真和定北侯作别,翻身上马,安慰自己:没事,不管功成身退还是命丧北狄,流传后世的史书里都会有他一笔功绩。
这厢,宋骁送走了使臣,就召了梁州军和季州军主帅和杨晔来议事。
北州军是北卫军主力,宋骁为主帅,他回京时临时交给了主将杨烨统领。
梁州军和季州军原先分别由宋骁庶出的二叔宋巍和嫡出的三叔宋岚统领,前几年二叔去了,宋骁的堂弟宋驿坐了主将的位置。
战时,三军统一听从宋骁指挥。
三叔宋岚和堂弟宋驿昨日从季州和梁州赶来,此时和杨晔一块进了议事厅。
宋淮、宋淇、宋治和宋浩几兄弟也在一旁听着,他们都是家中的嫡出,如无意外,将来是要接过兵权、守护北疆的。
宋骁这次召集他们,一是传达陛下的态度,二是商量如何重新布防。
不管北狄那头的态度如何,他们想要做好备战的准备,占据先机,方可先发制人。
宋驿问宋骁:“依兄长看,开战的几率有几成?”
宋骁从齐瑄口中知道了北狄大王病重的消息,便道:“北狄怕是不愿意打,不仅两个王子在我们手中,听闻狄封也旧伤复发——”
宋岚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宋骁点了点头,才道:“但也未必,狄封好战好胜,想必不甘心忍气吞声。而陛下的意思是——”宋骁伸出手指,在面前的舆图上一划,“打到这里,把阎图山脉南段的铁矿场和马场拿下。”
宋岚等人顺着宋骁的手势看过去,那个位置是最靠南、离大宁最近的一处铁矿和马场,且与北疆之间隔的是小月草原,领兵打到这里不难,管辖治理起来也较为方便,又有南段最高峰小狼山作为屏障,可以此为两国分界,既可布置军防,又可抵御风沙。
几人迅速明白了宏光帝的意思,不管北狄求不求和,趁此机会,都要把这两处肥r_ou_吞下。
眼下先整军布防,等候时机:若是北狄态度诚恳,直接将阎图山南段割让给大宁则最好,若是谈不拢,那便只能出兵了。
“将军!”门外的侍卫突然叩门,打断了里头的谈话:“京里传来了圣旨。”
众人诧异:“圣旨?”
圣旨是走传递军报的途径来的,没有传旨太监,直接由传信兵交给宋骁。
宋骁接过圣旨,展开一看,顿时双目瞪圆,猛地看向宋淮。
宋淮见其他人都随着父亲的目光看过来,不明所以,走到宋骁身边,探头瞧了瞧那圣旨,霎时间同样瞪大了眼睛看向父亲,抢过圣旨再看了一遍,嘴巴一张一合,半天没支吾出一个字。
“怎么了?圣旨写了什么?”宋淇几兄弟观察自家堂叔的表情,只有惊讶,没有怒气,想来不是什么坏事,好奇得不行,但又不敢从堂叔手里抢圣旨,这会儿见圣旨到了宋淮手里,立刻都围了上去。
宋淇、宋治率先挤在宋淮左右探头看,宋浩只能站到宋淮对面,倒着看那圣旨上的字迹,看不清,正想直接问宋淮,抬头却愣住了:“阿淮,你的脸怎么红了?”
宋淮一个激灵,把圣旨一收,攥紧在手里,看向宋骁:“父亲,这……”
宋浩没看清内容,摸不着头脑,转头想问宋淇、宋治两兄弟,却见两兄弟都瞠目结舌,傻傻地愣在原地,更是百爪挠心:“你们倒是告诉我,圣旨到底写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