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庐州城的北门,向北行走二十里的路程,就可到达一个叫二十头的村庄。这个村庄不大,住着一百多户人家,全是庄稼人,祖祖辈辈跟土地爷打交道,务农为业。
这群庄户人家中有一户姓丁,户主叫丁大,靠着祖上传承下来的十几亩薄田养家糊口,维持生计。这丁大没有兄弟,父母撒手后家业全是他一人继承,吃了独食。所以生活衣食无忧,在本村倒算得上是个小康之家了。比起那些祖上无业,靠种东家田地过日子的庄稼人,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丁大娶了房媳妇,生了一双女儿后,女人就再也没有怀孕了。眼见丁大往不惑之年上逼进,未能生子,心中不免十分焦虑。常言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丁大虽是目不识丁之人,就是说连自家的姓也写不出来。但就这句常言却理解深透,明白人活在世上,第一件事就是要尽孝,而尽孝的第一要务就是能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因此,生儿子传宗接代,是当前丁家的头等大事,压倒一切。丁大对此可不敢疏忽大意,便在每年秋收结束,农活闲下来的时候。总是备些银两,带上女人去二十里外的庐州城皇明寺敬香许愿,求菩萨慈悲,可怜可怜丁家,让丁家不断香火。
转眼又到了秋忙结束闲下来的时节。一天晚上,夫妇二人吃完饭熄灯上床安歇。黑暗中女人忽然想起什么,用低低的声音对丈夫诉说:“他爸,再过几天就是十五了。你得准备准备。我们好去城里给菩萨敬香。”
男人坐着靠在床头,只顾叭哒叭哒抽着旱烟,烟头的红光一闪一灭。听见女人提醒,便从嘴中拿开烟嘴,清清喉咙说:“你不说我把这事儿倒给忘了。明儿个我就去准备。”说完,又顾自抽起烟。
第二天,丁大早早爬起床,收拾一担干货,用毛驴驮上集镇。晌午回到家中,腰中带回些银子。丁大把银子交给女人,作为进城盘缠费用,再顺便购些衣料回来,好给婆娘和孩子们做些过年衣裳。什么叫小康之家就是不愁吃,不愁穿。丁大可不愿叫女人和孩子们,生活在小康之家受了委曲。女人接过钱,点了数,拿块手巾小心地包好,偷偷塞到箱底下。
十五那天,鸡刚叫头遍,两口子就下床了。男人出门担水,女人坐进锅灶下烧火。女人烧好早饭后,爬起身拍掉身上的草沫,便进内室梳洗打扮起来。
农家妇女活儿多,家里家外都要忙乎,经常忙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没有闲工夫照顾自己。平常早晨起来,只是擦把脸,梳梳头就算完事了。哪有闲情逸致坐到梳妆台前描眉敷粉,盘发抹油!美的你慌!
可是今儿个不同,今儿个是要去面见菩萨。佛门清净,千万不能在菩萨面前搞得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脏脏兮兮。叫菩萨看了不顺心,认为你拜佛心不诚,便不把你放在心上。那你许再多愿,瞌再多头,有个什么个用呢!所以,丁大女人不敢马虎,烧好早饭后便坐到梳妆台前精心打扮起来。不一会儿,铜镜里就显出一张大家妇人的面容。
丁大女人原是一位大家闺秀。古话言在先:富不过三代。到了她父亲这一代已是四代了。正好应了这句老古话,家道沦落衰败下来。不得已只好下嫁丁家,大家闺秀的身份一下子跌到农家主妇的位置上。好在丁大虽是一介农夫,家中靠着十几亩农田,吃穿无忧。总比吃不饱,穿不暖的破落户要强得多。
再想想这世间的事谁也捉摸不透,人生无常。皇帝老爷赶上改朝换代的命运也逃脱不了干系,何况是平民百姓呢!丁大女人时常这么安慰自己。所以下嫁丁家,倒也没觉着有多少委曲。丈夫体贴会干活,一家人日子过得倒也红红火火。叫女人感到缺憾的是至今未能给丁家生子,这桩事一直窝在心头,放不下,成了心病。
丈夫将水缸挑满,放下挑担走进内室。见老婆今早打扮得如此漂亮,眼睛亮起来,惊讶地说:“瞧瞧你这般打扮,我直把你当成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