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心前脚刚离开,后脚,一个汉子从后院走进书肆,身形一般,相貌也寻常到了极点,带着醉酒的微醺劲儿,涨红着一张脸,瓮声瓮气的坐到了少女离开前的位置上,也不开口说话。
可显然,老人与少女的对话,汉子都听在耳中。
“阻拦你宁家名宿三日?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咯,你这不是明摆着让我跟你这盘棋扯上关系?果真是伶牙俐齿,口毒心黑的丫头……”老人望着那逐渐隐去的潇洒身影,老脸上颇有些怨色。
这话宁无心自是听不到,若能听到,必定要狠狠吐他一脸口水——算计她的背后布局者不简单,可算计他傅家的人,又岂是善类?她何尝不是引虎驱狼!?
好半天,那蹲在地上的老人才忽然站起了身,狠狠踹了一脚汉子,骂骂咧咧道,“没出息的玩意儿,为了个婆娘命都不要了!出的什么馊主意!若最后,傅梨知道自己杀父弑母,就算是证了道,结果呢?你是打算让她恨老头子一辈子?不是自己肚子里出生的又如何?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可是她的种!?为了个没干系的死婴要死不活这么多年还不够!?”
骂完,老头就又蹲了下来,吸了一口烟,颇有些伤感。
“那死婴跟你夫妻二人没什么干系,却是我傅峥年的亲孙子,那天生重瞳,可是老大的亲儿子……如今换到了你跟你婆娘的闺女身上,你们还有什么不满?你何曾听过老大半句怨言!?”
结果转身,却见汉子泪眼汪汪,老人顿时怒了,一个烟嘴就往他脸上抽去,“你老子还没死呢!你哭什么丧!?你小子以后也不用来盯着老子了,等傅梨一走,你就跟你那婆娘卷铺盖滚蛋,赶紧滚回她西漠先天魔宗,少在老子眼前丢人现眼!”
“晦气!!”
撒完气,老人转身就回了书肆。
被抽了一烟杆嘴的汉子杵在原地,哭的更凶了。
如释重负。
……
宁无心并不知道她走后,小镇那并不显眼的逼仄书肆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这事她若事听说,也不会惊得瞪大了眼,只会感叹傅老头确实是老谋深算,自己尚且不如,只会嘲讽上一世的美妇人一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作茧自缚。
这消息,在上一世,若那位“重瞳”天骄听闻,必将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一世,因宁无心插手,被抹平了。
……
处理好了老庙的事情,天色已经不早,等回到小镇,恰逢老更夫敲响五更天的梆子,“咚——咚!咚!咚!咚!”随着一慢四快的梆子声回荡,老更夫从宝通巷走出,朝着长生巷走去。
宁无心沿着东来街街道边缘悄无声息地走着,等老更夫隐约觉得有人影晃过时,她已没入灰暗的街巷。
等她到了东来街街角,远远就见到了一汉子,蜷缩在安阳一桥桥头。
汉子浑身酒气,抱着头,鼾声却很“斯文”,不用看那张脸,宁无心都晓得这汉子的来历。
傅家老二。
傅梨她酒鬼兼赌鬼二叔,傅云楼。
宁无心淡淡瞥一眼,一脚踢了过去,她已尽了全力,却只将将踢开一截能让她前行的过道,也不理会男人还睡生梦死,自顾自抬脚,头也不回朝着青石巷走去。
待芝兰玉树的少女不见了踪影,男人这才晃悠悠爬起身。
这一刻,男人脸上早就没了醉熏之色,一改浪子面目——宽脸其貌不扬,乍一看是那种挤入人群就会被淹没的普通人,可再一看,却发现他身上有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锋芒。
男人脑海浮现少女潇洒的背影,忽然笑出声,他脸微黑,一口牙却白森森的。
男人抹了一把脸,甩去醉意,自顾自道,“果然又是一只伶牙俐齿的大虫子,只可惜啊,到底还是嫩了些,或许比我,比我家那口子都要聪明几分,可碰上那糟老头子,便是不够看了。”
而说到大虫子,汉子脑海浮现一个前凸后翘的妇人身影,心头一热,乐呵呵一声猛地跳入了安阳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