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站在一边的顾如琢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戾气。
事实上,神色如常,面容平静的容瑾,正在心里默默念叨:【好男不跟女斗。好男不跟女斗……】
系统心想,你都把她们气成那样了,还想怎么和她们斗?
一行人彻底离开后,容瑾才从花厅内出来,从顾如琢身边走过,没有停留:“走,跟我去见祖母。”
顾如琢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顾如琢走在最后,终于可以抬起头,正大光明地看这个人的背影。
十四岁的少女一般才将将长开身量,还带着一点稚气,但是容瑾却不同。他看上去很高挑,身形挺拔,也从不扮作柔弱,面上总是淡淡的,举手投足皆是端正文雅,不像是娇娥,倒像是哪家的君子。所以,尽管五官姣好甚至柔媚,却带着一种凛然淡漠的气势。
反正在顾如琢眼里,哪哪儿都好。
顾如琢看着容瑾,心想,哪个姑娘不在乎清誉呢,他的姐妹那样说他,他心里一定很难受,却还要强装不在乎。
顾如琢心中涌起一种陌生的情感,涨涨的,又是愤怒,又是疼惜。
容瑾丝毫不知道在顾如琢的心中,他已经成了一朵黯然神伤,却不肯表露出来的娇花,他正在和系统唠嗑:【你说顾如琢也不是第一天住进芝兰院了,怎么祖母她老人家,现在才来找我的麻烦?】
系统也很懵逼,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一起跟容瑾痛骂容八和容十一。
到了祖母的院子前,也没人拦顾如琢,他们就一起进了屋子。
容瑾抬头一看,这场景和他想象的差不多。容家祖母高坐堂前,身边容八一行人眼圈通红,很显然已经告过状了。
容瑾恭顺又平静地跪下:“容瑾拜见祖母。”
容家祖母连看都没看一眼跪在容瑾身后的顾如琢,她甚至没叫容瑾起身,神色冰冷又厌弃:“我知道,你素来自视甚高,瞧不上你那几位堂兄。却没想到,竟是连一个奴隶,也比你堂兄来的重要。”
容瑾微带不解:“祖母这话从何说起?”
容老夫人近乎憎恨地看着他:“白鹿书院的名额,你宁愿给一个买来的下人,也不肯给你堂兄?”
原来是因为白鹿书院的名额。
他就说,如果只是事关他的“闺誉”,祖母才懒得搭理这件事。
容瑾一点也不怕,他白皙的脸上平静如初:“祖母难道觉得,谁能进白鹿书院,是孙女说了算?”
“你不承认?”容母冷笑:“十一亲眼看见,你身后的这个人,今天早晨进了白鹿书院。若不是你托人说情,他能进得去?”
容瑾轻飘飘地看了容十一一眼。容十一竟觉得这一眼淡淡的目光如同针刺,忍不住向后缩了一下。
容瑾抬眼看向祖母,他不急不缓:“孙女确实请了师父为他举荐。但是如琢能进去,是因为他有真才实学。至于几位堂兄……”
容瑾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但任谁也能听出他未尽之意。
容家祖母几乎暴怒,她自己也知道几个孙子不是读书的料,但却不能容忍容瑾这样说:“一个卑贱的奴隶,也敢说什么真才实学!”
“有没有真才实学,和身份并无关系。祖母若不信,只管叫来几位堂兄与如琢一同考教。”容瑾的视线慢慢扫过在座的所有人。他虽然跪着,身形却笔直,说话掷地有声:“他在容家是什么身份,大家都很清楚。我是容家未来的家主,他就是容家当家夫婿。孙女倒不觉得,他比几位堂兄卑贱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大家一个比较沉痛的消息,接下来我大概真的要两天一更了。
应该是每天上午十一点之前更新,如果到时候没更的话,就是第二天才更新啦……
第9章 状元郎的糟糠妻9
容瑾说完,堂内一时寂静,只能听到容家祖母粗重的喘息声。
一盏茶杯猛地冲着容瑾砸过来。顾如琢急促地膝行两步,将容瑾猛地向后一拉,挡在了容瑾身前。整整一杯热茶,茶水混着茶叶,全部洒在了顾如琢背上。
“给我滚出去跪着!”
容瑾拽着顾如琢的袖子,从善如流地滚出去了。
容瑾跪在堂前,顾如琢就跪在他身后。
过了一会儿,容家祖母身边的大丫鬟珊瑚出来了,高高在上地宣布了容家祖母对容瑾的惩罚。
因为忤逆不孝,冒犯祖母,罚他在门外一直跪到月上中天。
忤逆不孝,在这个年代,算是极大的罪过了。换做任何一个古代小姑娘,这种罪名传出去,恐怕以后嫁人都难。足以看出容家祖母对容瑾的厌憎和愤怒。
容瑾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句服软的话也没说,直接扣头:“是。”
容父匆匆从前院赶来为他救场,可惜这次容家祖母铁了心,连见也不肯见他。容父也束手无策,毕竟亲祖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言罚他,如果容瑾胆敢径自起身,他的名声就真的毁了。
容父在容家祖母门前软语相劝了好一会儿,最后不忍心再看便离开了。双云和朝雨闻讯赶来,跪在他身边哭,也被容瑾哄回去了。
最后,院子里只剩下容瑾和顾如琢两个人。
容瑾跪的膝盖很疼。
不管是来这里之前,还是之后,容瑾一直都过得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个罪?
他侧脸看了一眼顾如琢,心中憋气,也顾不上伪装大家闺秀了:“又没让你跪。”
顾如琢轻声道:“我陪姑娘跪。”
容瑾突然就觉得很委屈:“我腿疼。”
如果可以,顾如琢恨不得立刻把容瑾抱起来,或者把容瑾的伤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十倍百倍也没关系。但是他天生早熟,又在那样的家庭中过了三年,比谁都清楚,一个孝字究竟有多大的力量,能带给人多大的限制。
所以,他只能缓声轻语:“我陪姑娘说说话。说说话就不疼了。”
“说什么?”
顾如琢想了想,还是问了这个一直积压在心里的问题:“姑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说书院的名额?”就算是因为这件事被罚跪,容瑾也并不后悔。就算没有系统任务,他也会选择把顾如琢,而不是他的堂兄们,举荐给师父:“你有这个天赋,不该被那些腌臜事埋没。我既然知道了,就帮你一把。”
其实顾如琢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或者说,不止是这个。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问。顾如琢心想,如果他问了,答案也许也不会变。
为什么买下他,因为他是那些奴隶中,被打得最惨的那一个,为什么选择了他作为自己的未婚夫婿,因为他既合适,又可怜。
只是遇上了,就顺便帮一把。
就像是那些街边,被容瑾捡回来的花花草草一样。
容瑾感觉两个人说起话,膝盖确实没那么疼了。他开始主动找话题:“今日在书院过得怎么样?”
“还好。”顾如琢突然想起了那件事,他声音微低:“戴师兄他,托我给姑娘带了一盒点心。”
“师兄托你带给我的?”
顾如琢看到,容瑾转过脸,眼中是明显的惊喜,连一向微绷的脸颊线条,都变得柔和了。
顾如琢忍不住想起那天,他站在院外,看到容瑾和戴承霖亲密地坐在一起。戴承霖说着什么,容瑾一边吃点心,一边笑着看他。那时候的容瑾,看上去既自在,又高兴。戴承霖,甚至亲手将茶盏送到他嘴边,喂他喝茶。
这远远超过了普通师兄妹之间该有的界限。
顾如琢感觉自己的心紧紧地缩成一团。
容瑾没再说话,顾如琢从他身后,都能看出,他的心情轻快了很多,原本僵硬的身形,也轻松了一些。
顾如琢握紧了双手:就这么,喜欢戴承霖吗?
事实上,就在刚刚,容瑾有气无力:【统哥,我真的撑不住了。你就没有止痛功能吗?】
于是萌新系统终于在宿主的提醒下想到了这一点:【宿主,我有啊!】
一键无痛功能……
重新恢复了生龙活虎状态的容瑾,终于重新捡起了之前丧失的人设和理智。
容瑾轻声对身后的少年说:“你起来。跪的够久了。”
顾如琢没有动:“我陪着姑娘。”
容瑾心里有些感动。他知道这么跪着很难受,自己倒是解放了,不忍心叫主角继续跪着,于是想了个主意:“我想吃那盒点心。”
顾如琢一怔,立刻道:“我去给姑娘拿。”
说完又迟疑:“姑娘一个人……”
“祖母的院子里,能有什么事?”月光下,容瑾回头看他,眼神带着一点温软的意味:“你快些回来就是了。我想吃。”
大概是容家祖母吩咐的,这挺大的院子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古代又没电灯,乌漆墨黑的,只有月光能照明,在地上映出些花草的y-in影。顾如琢走后,容瑾还真的有点怕。好在他还有系统陪他聊天。
【老人家偏起心来,真是毫无理智。也不想想,就堂兄那几块料,白鹿书院,这不是开玩笑吗?】
他的八九位堂兄,倒不是人人都像那位笑起来y-in测测的大堂兄那么讨厌,但是他们确实不合适啊!两个练武的,五个做生意的,一个游手好闲的……他们自己也不会想去的好吗?!
【就是就是!】系统也对这个罚他家宿主跪石板的老太太没什么好感。
容瑾跪着抱怨:【我要是真敢把堂兄几个带去见师父,我师父还不拿戒尺抽死我。】
一人一系统疯狂吐槽。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容瑾还以为是顾如琢回来了。回头一看,却是容怀松。容怀松在容瑾身边停顿了一下,就直奔容家祖母的主屋。
他强忍着怒火,跟在门前拦下他的丫鬟交涉。可惜容家祖母这次的意志极为坚决,丫鬟只说老夫人已经睡下了,不肯去通报。
容怀松转身回来,站在容瑾身边,直接道:“瑾儿,你起来。”
容瑾抬头。月光下,他也能看清楚容怀松脸上的心疼和痛惜。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冒犯了祖母,该跪的。”
倒不是容瑾有自虐的情节,但是容家的老夫人,不仅仅是在孝道上辖制着容瑾,也同样限制着容怀松。虽然容怀松发话叫他起来,但如果他真的照做,名誉受损的,就不是他自己,而是容怀松。
何况,容瑾知道,容怀松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很敬重的。他并不想因为他自己,再激化容怀松和容老夫人的矛盾。
别说现在腿不疼了,就是腿疼,他也得忍下来。这是,他对容怀松的孺慕和尊敬。
容怀松明白他的意思,却不赞同:“起来,没事的。再跪下去,你的腿受不了。”
容瑾没起身,眼神坚定:“父亲,孩儿又不是娇娇女,跪一会儿也不怕。”
再说,都跪了这么久,现在起来岂不是功亏一篑。
容怀松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爱子罚跪,也难免有点迁怒罪魁祸首:“你对那小子倒好。”
容瑾哭笑不得地感觉到一股熟悉的醋意。当初双云不是也这么说的吗。
看来他对顾如琢确实好的有点过头了。可有啥子办法,人家是主角嘛。
容瑾只好安慰吃醋的老父亲:“我只是看他有天分,不忍心他被埋没罢了。”
容怀松其实也是刚知道,容瑾送那个买来的奴隶去了白鹿书院这件事,他忍不住想问:“读书有天分?”
不怪大家都怀疑这一点。一般民间牙行手里的奴隶,绝大部分是吃不上饭的贫困人口,有一个识字的,都足够叫人惊讶了!
“是的。”容瑾没有提起顾如琢过去的事,只是简单解释了几句:“他以前读书就小有名气,只是遇到了一些变故,沦为了奴籍。我只是带他去见了师父,师父考核后,对他颇为欣赏,才松口为他举荐。”
能叫那个死板又眼高于顶的家伙颇为欣赏,容怀松对顾如琢的天分有了一个高度的认识。
不过容怀松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已经决定好了?就是他了?”
容瑾点点头。这不是他能决定的,是上天注定的人选。
容怀松其实不是很赞同,不过他担忧的点和戴珣安的完全不同,他倒是不觉得会辱没了有才之士:“有才华的人,一般都心高气傲,只怕不会安心做一个奴隶。”
他们之所以决定买一个奴隶回来,不就是为了好掌控吗?
容瑾笑了:“本也不是想要他一直做奴隶啊。本来就是假夫妻,到时候应付了官媒,他若想要离开,孩儿自然会销掉他的奴籍,与他和离。”
嘛,朝廷规定年过十八的少女必须成亲,但是对和离或者被休的妇人,就宽容了很多,只要每年交一笔数量可观的罚金,就能不用嫁人了。
“好。”容怀松还是挺相信容瑾的眼光的,他看着固执不肯起身的儿子,摸了摸他的头:“受不了就起来,就说是阿爹叫你起来的。”
容瑾乖巧地点头,容怀松却知道,他不会提前起来的。
容怀松心中微痛,却也无可奈何,将手中提着的灯笼放在容瑾身边,转身往回走。走了一小段,看到路边站着一个少年,对他行礼。
“见过老爷。”
少年很陌生。
容怀松想了想,猜到了他是谁,忍不住抬眼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就算在朦胧模糊的月光下,也能看出少年俊朗的轮廓。
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
容怀松心里冷哼了一声,一时竟有一种,乖女儿被长得好的混小子给蒙骗的心酸和愤怒。
不过他很快想到,阿瑾不是乖女儿,是个货真价实的儿郎。
于是,容怀松放下了自己那颗老父亲担忧的心,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更新啦~
老父亲还是不太懂人间险恶,放心太早……
第10章 状元郎和他的糟糠妻10
顾如琢匆匆往芝兰院去。
其实顾如琢的腿也有点疼。但是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忍耐不得的事情。毕竟,他曾经被关在狭小又寒冷的围栏内,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肯松口求饶。对疼痛的忍耐程度极高。
他心里想着,姑娘还在等他,也许会害怕,也许正盼着吃东西,脚步就变得飞快。回到芝兰院,给一直等着的朝雨双云她们报了声信,便急匆匆地拿起食盒,原路返回。
他远远就看到了那边有一盏新增的光亮。可直到悄悄走近,他才看清楚,那个站在容瑾身边的人,是容怀松。
他们正在说话,没有注意到他。
顾如琢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避开,就听到了那句——“你已经决定好了?就是他了?”
尽管没有听到前言,他还是心中一顿,直觉地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
“有才华的人,一般都心高气傲,只怕不会安心做一个奴隶。”
容瑾的声音传来:“本也不是想要他一直做奴隶啊。本来就是假夫妻,到时候应付了官媒,他若想要离开,孩儿自然会销掉他的奴籍,与他和离。”
听到这儿,顾如琢不愿意再听下去了。
他悄无声息地向外走,一直走到只能远远看见灯光,却听不到声音的地方,才停下来。
他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食盒,颓然地靠在树上。
明明早就知道的,不是吗?难不成还真以为姑娘是对他有意吗?
戴承霖才貌俱佳,家世出众,又与容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顾如琢,有什么地方能胜过戴承霖呢?凭什么叫容瑾高看一眼。
道理他都明白,但是,心里还是很难受。
顾如琢感觉着心内的酸涩,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对容瑾生出了非分之想。
他在最落魄,一无所有的时候,遇上了心爱的人。
如果他没有对容瑾动心,那么他对做这个上门女婿不会有丝毫犹疑,就当是报答容瑾的知遇之恩。可是如今,他明知自己动了情,容瑾也有心上人,就不该再借这个暧昧的身份,去接近他,放任自己的妄想。
若是他不想要做这个假的上门夫婿,跟容瑾直说,以容瑾的为人,定不会强迫他,也不会迁怒他。
可他却下意识地想到:如果他没了这层身份,他就必须搬出芝兰院,以后可能,就连再见容瑾一面,都做不到了。
他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声:他想要留下,哪怕不读书,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夫君,也愿意。
真是既卑劣,又难堪。
……
顾如琢本来以为容父这次过来,能让容瑾少跪一会儿,结果看到容父自己走了出来,心中顿时有点失望。
他站在原地,恭敬地等着容父走过,然后提着点心盒子加快脚步过去。
姑娘从傍晚一直跪到现在,一定饿了。
容瑾百无聊赖地跪在原地,于是微微仰头,越过屋顶和树枝,去看天上的星星。一盏灯笼放在他身边,灯光朦胧地映在他脸上,向来冷淡的眉眼看上去柔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