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贵人若真想知道,何不直接问朕。”
凭空插进的一道冷峻嗓音,竟使得舒贵人在滴水成冰的冬日里,刹那汗湿重衣,急急下了轿子跪倒:“皇上臣妾不是有意妄议前朝旧事的,臣妾知错了”
“朕的宫中,不留多嘴多舌之人。”
晟帝却未给她辩白机会,削薄双唇开合间,寥寥两句,已然定了她往后余生的命数。都说唇薄情也薄,果真不假。
颜晟话毕,不再多看软倒在地的舒贵人一眼,目光定在轿子左右的宫女身上,眉心微皱:“宫女衣装应为青色,怡嫔是忘了么”
“臣妾臣妾以为元夕宫宴,紫红之色更吉”
“不必。”颜晟出神了片刻,淡淡道,“紫色贵重,岂是宫女可用”
“是,臣妾立刻命她们换掉。”
他略一颔首,抬手示意仪仗继续前行。
背后落雪堆积,掩了那因多嘴一句,而被废去位分的妃子的哀哀哭泣。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明月逐人,十里灯火,这般盛景,也不过做了皇宫正中、那座金粉砌成的宝殿的陪衬。
元夕之夜,按例开宫宴,延请群臣,内宫另设嫔妃家宴。
席上推杯换盏不绝,看似喧腾热闹,大小官员的眼光,却都有意无意地注意着高座上自斟自饮的帝王。
晟帝无疑是明主,可金无足赤,这位明主从来没什么节俭之念,登基以来固然励精图治,同时也兴造金殿、大肆收敛珠玉古玩,不惜劳民伤财。
譬如这宴,金樽酒冷,便架起排炉烧暖;玉盘炙尽,便有新席流水般迢迢添上好几位清廉之士都不禁皱眉,觉得未免太过奢侈。
而曾经沙场饮血、素来警醒的颜晟,此刻却像是对这些眼神视若无睹他早就令宫人撤下了自己面前的清酿,替上烈酒,一连喝了几壶后,已微微有些醉了。
分明是那样清冽得近乎透明的酒,入口温醇,酒劲却绵长,起初不动声色沁入喉间,尔后才沿着肺腑,灼灼地烧出一团辛辣烈焰来。
醉意沉沉,他惘然不知今夕何夕,手倒还是稳的,右手执起琉璃盏,举至眼前,研究似的凝视着杯中美酒,半晌不动。
一瞬似有风过,淡碧酒液温柔地轻轻起伏起伏着,荡开回环的波纹。
层层水纹晃得人眼晕,他短暂地移开眼,再低头看过去时,周身骤然一僵。
动荡静止下来,盏中液面重又恢复平静,仿佛一面模糊的镜子,影影绰绰,折射出一道眼波。
笑意宛然,浸透了迷离夜色,隐约冰凉隐约俯视,又仿若含了隐约缠绵,足可让人溺毙其中的眼波。
那暧昧的缠绵之意牢牢绕定了他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般看他。颜晟的酒几乎是在一霎时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