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重生王上攻x威严隐忍丞相受,年下
刘符一生,纵横中原,无往不利,大业欲成之时,突然,bia——他的丞相死了
刘符:Σ(っ °Д °;)っ
于是本文又名《重生之丞相不要死》
重生(日天日地)王上攻x威严隐忍丞相受,年下
丞相病弱警告
架空历史,he
第1章
正是秋分时节,天高云远,草黄马肥。渭水之南,两列赤旗猎猎而响,旗下卫士执戟而立,两千人围出一处猎场,其间马蹄惊飞,走兽嘶鸣,又有八百骑兵排开阵型,往来突奔,困虎逐鹿,正是红旗开向日,白马骤迎风。为首一人策马前驱,足登绣金革靴,腰束衮龙皮甲,白马红缨摇动,长鬃飞扬。只见这人背手抽出一只箭簇,拈弓搭箭,伏在马颈上张圆长弓,瞄准片刻,“嗖”的一声s,he出箭,随即也不上前,而是驻马观望。身后众人也纷纷勒马,视线随着那支箭齐齐转了过去,只是这箭去得甚远,一时难以看清,过不多时,就见一名近侍抱着只狍子跑了回来,狍子脖颈上c-h-a着支金羽箭,边跑边喊道:“是陛下s,he中啦!”
话音刚落,众人高声喝彩,一人打马上前,笑道:“陛下久不在军旅,没想到箭法犹不输往昔,当真神力也!”
刘符哈哈一笑,指着那人道:“好你个周发,话里话外的,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是又来拐着弯地劝我南下平梁了啊!”
“南梁已是强弩之末,臣愿做先锋大将,擒梁帝献于殿陛之下!”
“此事不是议过几次了吗,丞相主张暂缓攻梁,好了,今日群臣围猎,攻梁之事还是日后再说吧。”刘符垂下眼,将狍子尸身上的金羽箭抽出,举起看了看,将箭头指向空中飞过的大雁,复又笑道:“我s,he只狍子也没甚稀罕,曾有一次,皇弟只用一只箭,便s,he落两只大雁,只可惜今日皇弟不在,不然倒可让他一展身手,叫众卿开开眼界。”
话音刚落,自南方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骑绝尘而来。刘符极目远眺,认出来人正是自己小弟刘景,又惊又喜,将箭筒扔给随从,打马去迎,口中道:“当真说曹c,ao曹c,ao到。丞相久病在床,正好叫皇弟把这只狍子带回去给他补补。”
待离得近了,刘符方才看清来的这少年面色苍白,神色萎顿,头发甚至还落下来一缕,竟是连皇家仪容都顾不上了,见来人如此面色,刘符脸上的笑渐渐收了。他停下马,等着对方来到自己面前,只觉一颗心直线沉了下去。
皇弟刘景滚落下马,半跪在地上,握着刘符的马辔仰头哭道:“皇兄!丞相他…他…不好了!”
刘符面色一沉,看着刘景,过了半晌才动了动嘴唇,不相信地问道:“你说谁?谁不好了?”
刘景见皇兄如此,忍不住恸哭出声,哽咽道:“丞相方才将臣弟叫入府中,说有一表让臣弟即刻递交,臣弟看他那身子,眼看就要不行了。”言罢,从怀中贴身摸出一本折子,递给刘符。
他兀自举了半晌后,刘符方才接过,接过后只是拿着手里呆呆地看着,并不打开。刘景又道:“丞相方才交待臣弟的时候,说一句话就要吐一口血,现在恐怕…皇兄……赶紧去看看吧!”说话间,鬓角汗水从脸上滚落,落在青黄杂驳的草地上。刘符看着手里的折子,喃喃道:“自然要去,要去……”他顿了顿,吩咐道:“去,给我找一辆马车来。”他乍一听丞相病危的消息,眼前登时一暗,手脚一瞬间便凉了,浑身僵住了似的,竟是动也动不了一下,心里恨不得现在就飞马入城,但是手足全都不听使唤。过不多时,随侍的宫人赶来了马车,刘符被刘景扶着下了马,自己颤巍巍地爬上了马车。
刘符坐在马车里,刚才的意气风发早已不见了踪影,浑身的骨头仿佛要被马车给颠簸地散了架,他愣愣地看着脚下铺着的兽皮,脑中一片空白,手里的奏折仿佛结了冰、烧着火,皮肤相贴处的刺痛从手指尖直扎进心窝里去。他死死咬着牙,到底还是没有打开这个奏折。
他知道,手里的这个折子,恐怕是遗表了。
终于到了丞相府,刘符此时已略微平复下来,他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刘景要来扶,被他摆手挥开,随即大步迈进了丞相府。
刚一进门,院子中的哀哀哭声便传入了刘符耳中,刘符心中猛地一沉,脚下猛地顿住,几乎不能再往里走入半分,到底还是忍住了,见府中众人来跪自己,挥手让他们起来,随即自己去了丞相内室。他对丞相府的布置,比对自己宫中的御花园还要熟悉,就连丞相平日居住的内室,他走起来也是轻车熟路。这是他当初攻入长安后亲手拨的宅子,选的是城中最大的一处,此时刘符却只恨院子太宽,回廊太长,让他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丞相府管事听到通报,早早来迎,刘符见他脸上垂泪,更加难忍悲痛,边走边沉声喝到:“我差人问过几次了?几次!你们次次都说丞相病体好转,啊?是不是!”
老管事闻言哽咽更甚,“陛下,便是再给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欺君啊!是大人他……他说别惹您烦忧,不叫我们告诉您啊……”
刘符一只手正搁在门上,闻言扭头狠狠瞪了管事一眼,双目赤红,惊得管事猛地跪在了地上。刘符到底还是一言未发,猛地推开了门。
夕阳从他背后涌进去,拉长了深色的影子,正落在靠内的床榻上。待看清床上这人的脸,刘符愣了一愣,随即再忍不住,两行眼泪猛地滚了下来。他踉跄着几步扑倒在床榻边上,看到不过旬日不见的这人,见他面色苍白如纸,两颊瘦削,眼窝深陷,只留颧骨高高凸起,眉头仍是皱着,仿佛十分忧虑,不过四十有三的年纪,两鬓却已星星如雪。
“景桓,景桓,我来看你了。”刘符轻轻道,却半天等不到反应,去碰他的手,已经凉了,刘符好像这才相信他的丞相已经死了似的,忍不住喉头一哽,伏尸恸哭道:“景桓!景桓!何以一病至此,弃我而去!”
刘符痛哭良久,数次几欲气绝,半晌方息,被刘景与管事服侍着坐在了一旁的矮榻上,红着眼睛道:“丞相前几日还好好的,如何突然便薨了?”他一开口,才发现哭破了嗓子,声音哑得如同破钵一般。
管事哪敢隐瞒,一五一十道:“大人自七日前便实已不能饮食,每日勉强能进些汤药,大多仍要呕出。前两日刚刚有些好转,便说政事堆积太多,叫下人扶到案前,一夜才歇两个时辰。到昨日呕了血,府中下人尽劝大人歇息,大人却推说身体不碍事。今晨病势突转沉重,呕血不止,差人入宫去请陛下,却不知陛下今日去渭南围猎,大人在卧榻上写好遗表,托齐王殿下去送,又在榻上撑了半个时辰气息不绝,但到底没等到陛下,在陛下龙驭驾临前半炷香的时候薨了。”
刘符闻言,心中悲不自胜,又欲落泪,强自忍住,又问刘景道:“景儿,景桓临终前可有何遗言?”
刘景怕重又引得刘符落泪,但又忍不住自己哽咽,闻言只得勉力稳住声音道:“丞相临终前,叫人取来一柄剑,抚剑对臣弟言:臣与陛下君臣相知十有一载,不期中道丧亡,不能共济事业,以全始终,饮恨无穷。陛下昔日解腰间剑以赐臣,臣持此剑,拓燕、赵之地,抚中国之民,今还此剑,以示臣终不负陛下知遇之恩。”言罢,刘景从桌案旁取来一柄长剑,双手捧到刘符面前。
刘符抖着手轻抚剑鞘,片刻后拔出宝剑,剑身上寒光如水,涵波流转,剑柄却已被汗水浸得光滑。他将右手放上去,五个指头正好扣进微微凹陷的几个低洼中。刘符仰天长叹道:“王公为国如此,惜乎!天不假年,令我如失一臂!”
当夜刘符回到寝殿,挥退众人,挑灯细看丞相所留遗表。只见上面写着:
臣得疾日久,不期病转沉重,殆不自济。不及终事陛下,深以为恨。臣闻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臣之将死,所虑者三,谨以垂危之命,敬献遗诚。
南梁虽困守江东,然君臣一体,将士用命,兼有长江天险,大小船只乃以千数,未可轻下,中国之地新平未久,百姓观望,臣僚不安,皆望陛下,若卒然南渡,臣未可知,此臣之一虑也。周发、何武,亡国之臣,常怀复国之志,明实恭顺,内怀狡诈,恐有他图,今此二人见信于君,恐日后为变,此臣之二虑也。突厥拥兵百万,虎视中原,今虽与我修好,然其人反复无信,久后必见刀兵,终为腹心之患,与南梁成前后夹攻之势,此臣之三虑也。
伏愿陛下,北抚突厥,南结江表,外示以不动甲兵,内修文以自固。抚百姓以仁德,约官吏以明法,布天恩,实仓廪,拔中国之才,修水战之具。如此则二十年而北人俱服,待江南生变,陛下命一军入荆州而下江陵,顺江东下,则南梁之地,尽入彀中。诚如是,臣虽死而无憾也。
臣昔日家贫,父兄皆殁于战乱,既无妻室,更无子侄,孤身以事陛下,今十有一年也。承蒙陛下不弃,以为辅弼,共创事业,言必听,计必从,后更忝居相位,又受大将军节,录尚书事,蒙陛下以军、国大事一体相托,德薄才疏,无以为念,未敢稍有懈怠,以误陛下。恩宠加身,人臣之贵以极,而明主不疑,何幸之有!
今臣更无别念,惟愿陛下……
刘符看着上面一整篇虚软无力的小字,再见不到昔日风骨,借着烛火看不了一行字便要落两行泪,泪水模糊,难以视物,频频拭泪以读,哽咽难言。“陛下”后面的字已潦草难辨,刘符只有凑近去看,半晌才辨认清晰。
惟愿陛下圣体安泰,享国永久,我大雍国祚传之万代而不息。虽犹有万言,于今不能尽也。陛下于臣恩情似海,臣虽九死而不敢相忘。愿陛下深自砥砺珍重,万勿以臣为念。
臣王晟叩首。
刘符读来,只觉字字如刀,痛彻心扉,不禁抚表默然,泪落如雨。念及丞相与他共创事业,从小小的关中之地三面发兵,终于定鼎中原,追忆其间雄心宏图、筚路蓝缕,悲从中来,一时难尽,一夜终难成眠,下令辍朝三日,以示哀荣。
后刘符力排众议,下令以帝王之礼将王晟下葬,比于霍光之事。至下葬之日,刘符身着素衣,亲扶灵柩,相送出城,临棺悼曰:
惟君文武兼修,明睿持重,辅朕开国,以定中土,虽为君臣,亦师亦友。威震燕齐,神武赫赫,抚民修法,功业煌煌,功盖周公,勋过伊尹,天下蒸庶,咸赖康宁。欲与君共济天下,奈何事临垂克,遘疾陨丧!国失其辅,朕心若裂!生而不复,追加荣宠,今谥君武侯,以序其功。魂其有灵,享朕蒸尝。
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言罢,抚棺恸哭,百官尽皆堕泪。十里白幡飘动,棺椁缓缓沉入土中。
第2章
当夜刘符诏刘景入宫,兄弟二人相对坐下,问道:“景儿,我令你师从武侯,至今已有四载,可有何进益?”
刘景道:“不敢说进益,武侯常常教导臣弟严法宽政的治国之道,臣弟耳濡目染,每日都有所收获。”
刘符笑道:“景儿一向勇略过人,现在说话也这么文绉绉的了。”言罢,笑容一敛,低声道:“我若令你为相,你待怎样治国?”
刘景道:“臣弟自知文韬武略皆不及武侯,若为相,十年内不敢行何新政,但效仿汉初故事,萧规曹随而已。”
刘符抚须沉吟片刻,“明日早朝,我授你相印、大将军印。”
刘景吓了一跳,连忙叩首道:“臣弟年轻,难以服人,兼领国政兵马,恐怕难以同武侯一般……臣弟怕不能胜任。”
“若是别人,我不放心。”刘符开口,将这件事板上钉钉,“我这几日就在想,景桓虽然文武兼备,但辅国十年,也未给我留下什么趁手的人可任其责。我遍观朝中,理事之才有余,景桓之后,却无人堪称国士,无论用谁,都觉得差一点。”
刘景叹道:“皇兄以武侯为绳,人才自然难觅。”
“正是如此。”刘符默然片刻,随即又叹了口气。兄弟二人又说了些话,刘景干脆留宿宫中,第二日随刘符一同上朝。
王晟遗表中论及周发、何武,在刘符心里隐隐扎了一根刺,他二人原先俱是一方诸侯,周发为原齐王,何武为原魏王,刘符统一中原后俘获二人,但为示天下以仁义,不仅没有杀了他们,反而给他们二人授予官职。此二人俱非常人,周发兼又富有智谋,更重要的是,二人归顺后俱都忠心耿耿,刘符喜爱他们的才华,封周发做了龙骧将军,封何武做了平南将军,此后二人尽心做事,未有不臣之举。只是王晟始终放不下对这二人的敌意,几次劝说刘符杀了二人,刘符以为无故杀降,天下不安,王晟也就不再劝,没想到在遗表中又重提了他们。刘符不禁大感为难,王晟之言,不可不听,但若让他杀了周发何武,于己不忍,又恐天下不服。若是王晟还在,此事可再商讨,如今只他一人,刘符一连多日沉吟未决。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来年开春,廷议上周发伏地再劝道:“陛下,如今万物复苏,正是用兵之时,我大雍拥兵百万,当一举荡平江南,统一天下。臣愿做先锋!”
刘符正欲开口,刘景却先一步出列道:“陛下不可,江南无事,兼有长江天险,此绝难非一夕可下,两军相持,难免生变,且难保突厥不趁机为乱。江南之事,当徐徐图之,此时非出战之机。”
“敢问丞相,何时有出战之机?如今九州百郡,我大雍十有其七,却不思进取,反而坐待敌国自乱,是何道理?若江南十年不乱,我便十年不出兵,百年不乱,便干脆和南梁划江而治?”
若是王晟尚在,闻言怕是要怒斥道“此人可杀”,但刘景毕竟不善言辞,又无旧丞相之威望,被他一通抢白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对他怒目而视,转身又对刘符道:“陛下,臣只有一句话,此时伐梁,万万不可!”
底下众臣纷纷交换了一番眼色,即使是最迟钝的,此时也已意识到,自王晟死后,朝局渐渐变了。刘景虽有实权,又为皇帝亲族,深受信任,但毕竟年轻,他的主张皇帝虽然不能不参考,但对他也并不如同对王晟般倚重,反之以周发为首的主战派渐渐抬头,从中可见,皇帝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皇帝早有南下之意,只是从前因为王晟极力反对,伐梁一事才被拖了又拖,如今王晟已死,刘景对皇帝的影响力又不足,是否南下便有待琢磨了。一时间,只有几个忠直之臣议论纷纷,大多朝臣只是暗自静观局势,并不说话。
刘符抬手抹了抹唇上髭胡,心下有了计较。若依着他的性子,真恨不得今日就飞马入建康城,生擒梁帝,统一中原。与南人暂时修好是王晟生前的主张,刘符也就压着性子,从统一北方开始,到今年为止,一直未动刀兵,这一压就是整整三年,心里这股火早就愈演愈烈。中国战乱百年,而自从刘符举兵以来,不过用了十二年的功夫就统一了中国之地,功业不可谓不盛,难道一个小小的江南就死活打不下来了吗?这时伐梁一事被重新提起,刘符免不了心中一动,慢慢道:“我以为,现在伐梁也未尝不可。”
“陛下,臣以为不可。”
大殿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众人看时,见一人出列道:“臣闻南人乘船,北人骑马,我大雍起于关陇,所以纵横中原者,赖骑兵也。将士多不习水战,若陈兵长江,此乃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实为兵家大忌,此其一也。其二,梁国困守东南,人口、军马与我中原不能同日而语,迁延日久,其国必溃,今若击之,使彼上下同心,吏民效死,则难克也。陛下英明神武,梁帝亦非昏聩,然彼年高,而陛下富于春秋,不若俟其新死,主少国疑之际,发兵击之,一举可下,此即为丞相所言之出战之机,愿陛下明察!”
“臣附议!”刘景忙道。
刘符不禁有些头疼,这人名唤薛举,在王晟为相时在相府做个议曹,现在虽然在朝中任职,政治主张却几乎与王晟如出一辙,此时果不其然站出来反对。刘符神色淡淡,也不说话,等着别人替他开口。
果然,薛举话音刚落,周发便道:“依臣看来,此时发兵伐梁,有十分胜算。何以言之?我大雍新平北土,士气正胜,而南梁偏安一隅,士兵疏于战阵,此有两分胜算。卒然发兵,南人措手不及,难以抵挡,此又有两分胜算。陛下德高三皇,泽被万民,南人莫不感念,终日翘首以待陛下,陛下兵锋所至,必当蜂起响应,又添两分胜算。南梁虽有天险,我今若陈兵长江,则此险与彼共有,如此虽有山川之利,又何足道?此又为两分胜算。若南梁沿江据守,欲与我长久相持,此乃举弹丸之地与中国抗衡,其国力必不能久持,如此胜算又有两分。未发兵而已知无不胜之理,臣不知有何不战之故。”
刘符大为振奋,拍案而起道:“好!”刘景见他意动,心下大急,抢在刘符前面,伏地高声道:“陛下难道不记得武侯所上遗表了吗!”他自小与刘符兄弟之间亲密无间,说话时没什么避讳,情急之下不知自己此言犯了大忌。自古天家最恨为人挟制,何况还是被一个死人所挟,果然刘符面色一沉,冷冷道:“朕意已决,休要再劝,下月初便发兵五十万,陈兵长江!”
刘景伏地垂泣道:“皇兄!”刘符只作不闻,拂袖而去。其后百官散去,刘景仍跪伏在原处,周发冷冷一笑,也随着众人退去了。
一月后,刘符发兵伐梁,为了能亲自见证南梁覆亡,刘符留刘景守长安,令周发率兵十万牵制梁兵,自己亲率四十万大军,沿江下寨,水陆军连绵二十里。他自起兵以来,几次亲自带兵征伐,未尝一败,这次站在江岸上,听浪拍礁岸,看旌旗蔽空,胸中豪气干云,顿生吞吐天地之豪情。
刘符平生无败绩,此次初一交战,亦获成功,不料后方传来军报,周发率十万众不战而走,叛而归齐地复辟,一直不声不响的何武,居然胆敢勾结突厥,引突厥过长城,借其兵马复占韩魏之土,突厥则分兵袭取燕代,直逼长安。两边同时发兵,来势迅猛,一月之间,关东易主,北方竟然重新分崩离析。
刘符听得消息,肝胆俱裂,哪敢继续恋战,派一军断后,自己引兵救援长安。关中为其龙兴之地,万不可有失,梁国则趁势追击,刘符闻听所置后军全军覆没,也未敢稍作停留,幸赖刘景死守,刘符晨夜兼道,总算赶在城破前到了长安城下,突厥人见到援军,并不恋战,引兵自退,刘符也不追击,火速进入长安城。
兄弟二人再相见时,俱是征尘满面,相对默然良久,刘符抚着刘景的背,缓缓开口笑道:“悔不听王景桓之言,酿此大祸,使竖子成名,吾弟且看为兄再整人马,收拾河山!”
刘景但流泪不语。
刘符话虽如此,但少年得意,平生未受挫折,猝然遭此大败,心意难平,一月后便病倒了。此时周发何武已各自称帝,闻刘符有病,各率军叩关。刘符又恨又怒,然而不能起身,命刘景引军据守。刘景自幼得刘符王晟两人教导,颇习兵略,然而将士遭此大败,俱无战心,两军刚一交战,便即溃退。至此,雍国可谓兵败如山倒,节节败退,眼看着连故土也不能保全。刘符强支病体,亲自迎敌,先杀数人止住逃兵,又给将士各加封赏,稳住军心,将士们见到刘符亲临前线,俱都感奋,总算止住颓势,与关东诸国相持不下。
诸国见难以战胜刘符,便坚守不战,意图先将他拖死。周发更是命人将刘符如何一月之内全失关东之地编成歌谣,命将士日夜传唱。刘符刚强有余,韧性不足,遭此大辱,气晕在城墙之上。
众人救醒时,刘符已知其用心,不禁咬牙切齿,和他们较上了劲,他非要看看,是他刘符先死,还是他们的粮草先耗尽。刘符每日服汤药吊命,竟也坚持了数月,虽则形销骨立,形容枯槁,但一直撑着不死。终于,最后还是山东诸国先退,刘符这口气一松,当即病重。
勉强熬过冬天,次年开春,刘符病危,一一交代众臣完毕,将刘景叫到床前,刘景赶到时,见刘符端坐床上,手里捧着王晟还回的长剑,刘景跪在床前,刘符微微一笑,看着刘景头顶叹曰:“自我十七岁起兵,距今十有六年,战必胜,攻必取,每战必克,纵横中原,可谓大丈夫也!即便亡关东之地以后,也未尝败绩,所以有今日之祸者,非战之故也,实不知人,愿吾弟引以为戒,莫效我自取死。今入九泉之下,无颜面见王公,愿披发覆面葬我。我二子年幼,不足成事,我死之后,吾弟当为尧舜。”
刘符叹了一口气,随即抽出长剑,立在胸前,弹剑而歌道:“汉中开汉业,问此地,是耶非!想剑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战东归。追亡事今不见,但山川满目泪沾衣。落日胡尘未断,西风塞马空肥……落日胡尘未断,西风塞马空肥!”
歌罢,长叹一声,泪落如雨,掷剑于地,倒在榻上。刘景连忙去看,刘符面色惨白,气若游丝,执着刘景的手低声道:“景儿…哥不想死啊……”刘景大哭道:“哥!”刘符“嗯”了一声,慢慢松开了他的手。
四月三日,荧惑守心,帝崩,关中举哀,山东亦有哭之者。
第3章
“哥,你说什么死不死的呢?”刘符昏昏沉沉,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眉目青涩的少年,身量还未完全长开,正摇晃着自己的肩膀,不是刘景是谁。自从他称帝后,他们兄弟两个已经很少这么行止亲密了,刘符眨了眨眼睛,一时不明白刘景怎么小了这么多。
“景儿,你……”刘符从床上撑起来,刚一起身便愣住了,他病重之日,身体沉重,现在却分明身轻力健,哪还有沉疴难愈的模样。刘符霍地坐起,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手臂上的肌r_ou_微微鼓起,其下涌动着年轻的力量,他再去瞧刘景时,对方正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刘符拉过刘景来,捏了捏他的肩膀,目光渐渐变了——眼前的刘景分明只有十几岁。
“哥,你做什么?”刘景颇有些不自在地在他怀里动了动,却没挣开。刘符脑中嗡嗡作响,不动声色道:“王公……王景桓何在?”
“哦,我正想说,先生差人告罪,说在蜀地偶感小恙,要迟几日叙职,在川中的一应事宜,一日后便行上报。”
“嗯……知道了。”刘符怔愣片刻,随口应下,心中却计较起来。听刘景话中的意思,此时应当正是王晟治蜀归来的时候。昔年他与王晟分两路入川,取川中之地后留王晟治蜀,自己引兵回关中镇守,一年后王晟奉命从蜀地归还,是以此时应是……他二十三岁的时候,他竟回到了自己身死之日的十年之前。
此时他唯有关中、川蜀二地,山东正四分五裂,诸国纷争,仍不知鹿死谁手,年轻而野心勃勃的将军日日向东窥伺,志在天下,他日后的一纸皇图霸业还未展开。
十年一觉帝王梦,千秋功业从头开。
刘符忍不住跳起来,抚掌大笑道:“彼苍者天!彼苍者天,待我何厚也!”见刘景奇怪地看着他,刘符也不解释,起身边换衣服边问:“差人给景桓送去药材了吗?”刘景道:“还没有,先生前脚传话来,我后脚就来告诉你了。哥,你今天起晚了,说是要和我比箭法,也忘了吧?”
刘符低头系好腰带,“这个不急,我现在去景桓那里看看,你差人去府库里找找,看有什么好药,都给他送去。”
“是!”刘景闻言毫不迟疑,更无意外,领命去了。对于王晟,他们兄弟二人一直发自心底地尊敬,就算刘符下令让他把府库里的药材全搬到王晟府上,他也不会觉得惊讶。
刘符未带随从,一人策马入了王晟府。此时他还未称帝,王晟自然也还不是丞相,一行人攻陷长安时王晟甚至刚刚投奔他还不足一年,但刘符还是把城中最大最好的一处宅子拨给了他。而他自己为避嫌,没有住入长安宫殿中,为自己选的私宅比王晟的要次一等,手下诸将多有不服,刘符却力排众议,对众人道:“王晟,吾之孔明,以此宅贮之,我犹嫌不足,诸将其勿复言。”王晟也不推脱,坦然受之。如今此处虽然还不是相府,但也已经颇具规模,刘符翻身下马,将马交给王晟的家丁牵好,未让人通报便进入了府中。
刘符对此地的布局再熟悉不过,也不需人引路,自行便寻了进去。他原以为王晟会在内室养病,却不料路过园子时便见到了这人。原来王晟叫人搬了矮榻到园中池塘旁,自己躺在上面晒太阳,刘符赶来时,他似正在昏睡,此时正是七月流火,虽已转凉,正午却还热得很。他却盖了条薄毯,一手虚虚压在腹上,另一手垂在榻旁,手底下滚落了一卷竹简,榻旁的矮几上还摞着成堆的文书。刘符随意抽出一卷展开,见上面记载的全是川中事务,又轻轻放了回去。
他静静看了王晟片刻,此时的王晟尚无老态,一头青丝乌发,眉间也不见日后因忧虑而生的深纹,但不知为何仍微蹙着,任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人不过九年之后便会油尽灯枯,去世时年仅四十三岁。刘符不期在此处重又见到王晟,心中既羞愧又庆幸,万般心绪涌起,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眉间的褶皱。
王晟原本身上疼痛,睡得不熟,当即惊醒,见到来人,下意识要翻身坐起,刚一折起身子,面色倏忽一白,又即跌落回榻上。只有倚榻拱手道:“不知将军驾临,恕臣失礼。”
刘符本就不喜计较诸般礼节,对亲近之人更不在意,闻言将王晟起身时滑落在腿上的薄毯向上提了提,盖住他胸腹,笑道:“景桓和我还讲什么虚礼。”言罢,见王晟微微错愕,刘符这才恍然想起,此时的他与王晟相识不过两载,还在敬称他作先生,至于直呼其字,那都是他称帝以后的事了。只是话已出口,再改未免有欲盖弥彰之嫌,刘符脸上一热,干脆一直这么称呼下去,“我听说景桓病了,十分忧心,怎么样,病得厉害吗?”
王晟对刘符的变化虽有些疑惑,但应答仍旧得体,闻言笑道:“承蒙将军垂幸,臣无碍。将军再晚来半日,臣便能将川中情况整理妥当,报与将军了。”
刘符见他对身体的事不欲多谈,虽有意关心,但也不好再问,听他提起川中之事,回忆一番,颇有些怀念地一笑,“说起来,你在蜀地的这一年,弹劾你的人可不少。”
王晟微微支起来一些,问道:“不知众人所劾何事?”他既无法起身,只好向旁边挪了挪,给刘符留出地方,请他坐下。刘符也不客气,坐在他旁边,随手抽了几张竹简,大略扫了扫,边看边道:“说你在蜀地严刑峻法,使得川中百姓都民不聊生了。”
王晟面容微肃,沉声道:“将军容禀。夫天下大定,当行仁政,教化百姓,使其安居。方今天下汹汹,法不加于官吏,政不达于百姓,民不畏官,官不爱民,豪右纵横,劫盗充斥,皆用猖獗,积弊已久。为今之计,必先约之以法,威之以刑,剪除j,i,an恶,明正法轨,待吏民畏法,则法令自行,然后可行仁政。”
王晟顿了顿,见刘符不说话,便继续道:“况晟在蜀地,立法十二,布之道路,遍示诸吏及庶人,一月之后,有犯法者以法绳之,不敢枉杀良善,亦不敢姑息j,i,an诈,若果至民不聊生,请杀我以谢天下。”
刘符听着同上一世几乎一样的说辞,不住暗自点头,自王晟死后,就再没人对他这样说话了。这一番话,虽然看似请罪,实则理直气壮,偏又说得有理有据,令人说不得他什么。刘符一面想着,一面抓了一大把鱼食扔进池塘里,看着塘中鱼食虽多,锦鲤却互相争食,忆起上一世时他取诸人诉状以示王晟,颇有让之之意,王晟也如今日一般慷慨作答,令他初闻此言,不禁汗出如浆,大为感愧,忙起而谢之。今日却有所不同,他本就不欲对他有所责备,闻之只觉理所应当,于是只微笑道:“景桓言重了。”刘符忽然想,此时王晟对他还有所拘束,尚会一板一眼地对他解释,若是放在两三年后,王晟自觉见信日久,一身傲气便不加敛饰,听到这种弹劾,当先一句必是要骂道“竖子不足与谋”,想到此,刘符脸上笑容难敛,又抓了把鱼食扔进塘里。
岂料王晟却从榻上掩腹撑起,目光深如寒潭,问道:“将军不信?”不知是否因为起身太过勉强,他的脸色一瞬间白了几分,目光却紧紧攫住刘符的眼睛,丝毫不让。刘符虽做了十年的皇帝,但一直师事王晟,从不敢有所怠慢,此时见他目光严正,下意识地出了一头薄汗,忙道:“先生之言,皆是符心中所想,字字如出我之口,方才心自奇之,故而未答,只道言重云云,实无他意,先生勿怪!”言罢,忙扶王晟靠回榻上。刘符此时虽未称帝,只是将军,但此行也是以君事臣,王晟却坦然受之,既无失措之举,又无激奋之色,顺着刘符的力气重又倚在榻上,按在腹上的手却未再拿下,再开口时声音低了许多,“臣虽回关中,然留官吏以行臣政,将军且看,三年之后,蜀中之治,必不负将军。”
刘符乍见王晟复生,思绪万千,然又见其病容憔悴,心中既喜且悲,感慨难言。此时听他声音勉强,却句句忧心政事,毫不自惜,忆及他最后病骨支离,积劳而死,而自己却不听其遗言,全失山东之地,以至身死国破,恨之不及。刘符心绪翻涌,执王晟左手感慨道:“蜀地酷热,更兼涝旱交替,气象无常,多不见日。先生体弱,入川一年便病重至此,竟难起身,令我心痛如割。”
王晟怔愣一下,随即淡淡笑了,回握住刘符的手,道:“臣未佐将军成就功业,虽病而不敢言死,必当善加修养,几日后当无恙,将军勿虑。”刘符哼了一声道:“此次便罢了,若再染疾,定不轻饶。”王晟笑道:“惟将军裁之。”言罢,两人相视而笑,刘符心中微畅。
这时忽听门人来报,言小公子拉了一车药材,停在府外。原来众人多称刘符为主公,便敬称刘景为小公子,言未毕,刘景已进来了,望着刘符大步而来,口中道:“哥,你说的药材我给你拉来了,一整车呢。”走近后方才见到榻上的王晟,连忙变成小步,到榻边恭敬问安后道:“关中、川蜀之地还需仰仗先生,先生可要好好养病。”王晟看了刘符一眼,笑道:“多谢关心。”
刘符见幼弟虽只有十五岁,但言语已颇为得体,大有己风,心中甚悦,招呼他到自己近前,揽在怀里,感叹道:“景儿都会关心人了。”转头又对王晟道:“车中药材,景桓自择其有益,余下的就也都留在府中吧。”王晟点头道:“谢将军。”刘符替他掖了掖毯子,拉着刘景起身道:“景桓快些养病,待你痊愈,我在府中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到时候叫众人都去。”王晟佯作一揖,“不敢不从。”刘符哈哈一笑,王晟性情威重,不意今日竟和他开起了玩笑,倒让刘符颇感意外,“你早些歇息,川中事宜我不急着看,迟几日也无妨。”王晟眼带笑意,不置可否,温声道:“恕臣不能相送,将军路上小心。”
王晟倚在榻上目送一大一小这二人远去,左手下意识地微微攥起,过了半晌,想起自己睡着前正在看的竹简,在身边寻了片刻,终于在地上找到。再展开时,不觉看一阵便轻轻叹一口气,又不知想起什么,微笑起来。
第4章
刘符拿着王晟所上治蜀表,一目十行地看完,收好放在旁边,问刘景道:“你去看看景桓身体好了没有,若是身体无恙,今晚就设宴给他接风。”刘景正趴在刘符脚边读《战国策》,闻言头也不抬道:“差下人去就好了,我正看到张仪说秦王呢。”刘符把书拿过来看了两眼,随即放到远处,抬脚轻踢了刘景两下,催促道:“通篇都是张仪一个人在说,有什么好看的,快去!”探病自然差何人都行,但让刘景去便能示王晟以亲近倚重之意,刘景才十五岁,一时自然想不到这层,不过他一向颇为听话,在刘符的连声催促下,闷声应了一句“是”,然后便乖乖去了。刘符看他出门,重又捡起放在地上的战国策,津津有味地读起了策士纵横之论。他少好犬马,不喜读书,上一世称帝后为作表率曾读了些《论语》、《尚书》一类的经典,但读得颇为勉强。这时看到战国策论,总觉得和王晟进言时有几分相似,一时莫名有了些好感,不知不觉便读了进去。
忽听人来报,言将军长史、营司马等人求见。刘符沉吟片刻,已略知其意,在前厅接见了诸人。再见到这些前世老臣,刘符也是颇多感慨,他大略一扫,来的十余人中竟有一半都在上一世的山东之乱中被杀。这些人随他起兵,历大小数十战而得中原,关系亲近非常,在周发何武举兵时不愿背叛,半数受俘而死。诸人如此待他,刘符甚为感念,令众人各自就坐,温言道:“不知诸位所为何事?”
将军长史贺统在众人中声望最高,当先行了一礼道:“方今四海鼎沸,群雄并起,主公以神武雄才,跨距三秦二川之地,正当讨逆破虏,除残去秽。臣闻名正而言顺,主公何不设旌旗、称王号,以正法统?如此则海内英雄必望风而附,人心归顺,然后东出,大业可成。”
又有一文士附议道:“长史所言正是,如今山东诸侯各自称王,主公若仍避嫌守义,恐山东诸国轻我,而关中之人心寒。”
“就是!弹丸之地,皆欲称王,主公却还是将军,我看也该称王!”又有将军应声道。
刘符听众人纷纷进言,沉吟不语,抬手欲抚胡须,摸到下巴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还未蓄须,轻咳一声,将手放在桌案上。他此前一直在闷声西拓,无暇称王,如今山东群雄各称王号,他却仍为将军,着实不妥。然而……刘符暗暗皱眉,他记得,上一世众人所劝,怕不是称王这么简单。
果然,方才一直不语的营司马魏达起身道:“主公,臣以为,与山东诸国共称王号,莫若称帝。”话音刚落,室中顿时一静。
魏达略一停顿,又道:“秦川自古乃帝王之乡,武王兴周、高祖立汉、文帝开隋、李氏建唐,莫不是起于关陇之地,发兵出关而取天下。夫圣主应际而生,与神合契,今主公若即皇帝位,正乃应天顺人,乃其宜也!不若早定正统,抚顺讨逆,诸侯如有不从,辄以天子之名发兵讨之,必无往而不利。且四海豪杰,莫不欲建功业于当世,闻天命在西,必相偕而至,如此,何愁大事不成?请主公决断。”
此言既出,如投石入水,波澜四起,众人哗然。
“这……此时称帝,未免太早了吧!”贺统皱眉道。
“臣也以为可以称帝,如今山东诸国还没人称帝,我们先称帝不就证明是正统了吗?”
“将军可曾想过,为何山东诸侯都只是称王,无人称帝?”
“啊,众人做不得,我便也做不得吗?”
刘符坐在上首,看众人吵作一团,也不制止,自顾拨弄着桌上的砚台。上一世众人也有此议,他那时年轻气盛,又颇好名,听人说起称帝的种种好处,不禁大为意动,最后不顾大部分人的劝阻,自以为“敢为天下先”,终于在二十三岁这年,践祚称帝。如今不同了,他已做了十年的皇帝,权柄的滋味早已尝过了,也不必急于一时。俗语说得好,木奉打出头鸟,第一个称帝所带来的种种麻烦至今仍令他印象深刻,现在听他们说起称帝,刘符反而并不如何热心。
说到底,关山万里皆凭长剑取之,虚名何益?刘符心中暗自有了计较,但众人兀自争论不休,刘符也不打断,自他全失山东之地以来,朝中已经很久不曾这么热闹了。
正争吵间,正好刘景从王晟处回来,刘符招他到近前。刘景在兄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刘符点点头,对刘景道:“方才众人议论,让为兄称王或是称帝,一时没有定论。景儿说说,称王好还是称帝好?”
刘景被问得一愣,搔了搔头发,随即兴奋道:“哥,当然是称帝了,做皇帝多威风!关东的王够多了,再多一个也没甚意思。”
刘符闻言哈哈大笑,半晌方止,若是在上一世,这番话可真说进他心坎中去了。刘景被他笑得发毛,疑惑道:“哥,我说错什么了吗,有这么好笑?”众人的争论也被这笑声打断,纷纷转头看向刘符,看刘符怎样定夺。
刘符起身道:“此事不急,日后再议吧。王景桓治蜀新还,今晚我要在府中设宴,诸位可都要赏光啊。”
偏将军朱成瓮声瓮气道:“主公,长安宫室里挖出来的好酒,今天得开一坛吧?”
“哈哈,好!”刘符笑着指了指这个铁塔般的汉子,“今晚别的没有,就好酒管够。只是朱将军别不小心醉倒在我这儿,我们可抬不动你!”
众人哄笑,被打趣的朱成重重“嗨”了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称王称帝之议被暂时搁置下来,刘符命下人在自家院中张罗宴席。他暂住的府邸不大,但手下兵将同日后比也少了很多,所以倒也安置的开。刘符起兵之时,手下之人大多出身微寒,身上带着市井之气,不甚在意礼数,又一向没什么讲究,故而宴席还未正式开始便已乱哄哄的了。众人三两成群,各自劝酒,或高声嚣嚷,或纵酒高歌,更有甚者,竟将帽子掉进了汤里。如此场面对刘符来说已颇为陌生,上一世他称帝之后,君是君,臣是臣,他手握神器,权势日隆,和这些人的距离反倒远了。刘符看着众人之态,既怀念又无奈,环顾一圈,突然发现这次宴席的主人还没有来。
王晟绝不会无故如此,刘符眼皮一跳,差人去问,见那人一去后迟迟没有消息,只好先不等王晟,从桌上拿起酒樽,对众人道:“自我起兵以来,取泾阳,下高陵,破咸阳,入长安,赖诸位之功,以有今日之地,我心中实为感念。今日设宴,请诸位痛饮,来!诸位与我共饮此杯!”
“谢主公!”众人共同举杯,杯未及口,忽听自门口响起一声哭喊:“爹!吾兄为王晟所杀!”众人一惊,纷纷回头去看,见一少年闯入院中,奔至朱成面前,扑倒在他脚下,嚎哭不已。
刘符眉头一皱,转身将酒杯放回案上,众人也各自惊愕,朱成更是双目圆瞪,甩了酒杯,两手握着来人的肩膀喝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那少年哭道:“今日我与兄长打猎回来,兄长的马撞了人,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却不想正好被王晟撞见,王晟说兄长犯了死罪,令人捉拿兄长,我们兄弟不服,那王晟竟……竟令卫士将我兄打死了!”
众人纷纷吸了一口凉气,朱成咬牙切齿道:“吾儿何罪,乃至于死!王晟匹夫,我必杀尔!”
“将军容禀。”话音未落,又起一音。只见王晟大步而来,越过朱成父子,一路目不斜视地走到正首,略一停顿,对刘符一揖道:“偏将军朱成之子朱子业,今日于闹市之中纵马伤人,致人死亡,按律当斩。臣欲缚之有司问罪,不料彼拔剑斫伤两卫士,卫士亦拔剑自救,不意误杀之。杀人者现已缚之院外,可随时传唤。臣自知失当,甘心处置,然朱子业按律当死,实非枉杀。”
朱成怒道:“王晟!哪条律法规定不能在市中纵马了?我看每日都有人纵马,为何独杀我儿!”
王晟立在庭院正中,缓缓道:“自臣入长安,将军深患关中久经战乱,庶人豪强不识法度,将军不以臣不才,令臣修律法以正其行,臣以新法遍示长安市井阡陌,如今新法行之已有二载,偏将军独不知之乎?”
朱成冷笑一声,还未说话,王晟又对刘符道:“臣立法后便入川视事,竟不知长安法令之不行,乃至于此,有负将军之托,臣深愧之。臣闻威刑不肃,则德政不举,今不杀此人,则法令不能见信于百姓,古有商君徙木立信,臣今日效之而已。必使百姓知我新法,然后可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