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后搬着余绽的脸,努力睁大一双泪眼,想要看清楚眼前的小娘子。
余绽却已经哭得鼻涕眼泪,一张脸一塌糊涂再也没法看。
在旁边堵着嘴哭得弯下腰去、几乎要跪倒在地的椎奴这时候还残存了一丝理智,哽咽着,推着沈太后的肩膀问:
“娘娘,娘娘!陛下那里……”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有人高声通传:“陈太妃,请见太后娘娘!”
陈太妃?
余绽泪眼模糊地抬起头来,小声嘀咕:“雅娘娘?她来,做什么……”
雅娘娘……
沈太后心中一阵惊涛骇浪!
陈太妃乃是南越公主,嫁进大夏时年纪尚轻,就已经被先帝惊为天人。长到花信年华之时,端端称得上是艳冠后宫、妖娆妍媚。
然而先帝为了警示她,却单单赐了个封号,为雅。
沈太后自然不喜欢她的。
所以,沈太后从来不曾称呼她为雅妃,而是每次都刻意地强调她南越的国姓:陈。
以至于先帝驾崩之后,雅妃变成雅太妃,在沈太后嘴里,以及宫中大部分的口中,也都是陈氏、陈妃、陈娘娘,一直到陈太妃。
可在小蓬莱上的南忱却一直极喜欢陈妃这个封号,所以自幼便固执地称起为“雅娘娘”。
几乎可以说,这合宫上下,称呼陈氏为“雅娘娘”的人,唯有八岁前的南忱一个。
再无旁人。
至于现在小蓬莱的那一位,连陈妃是谁,都“不甚记得”了!
心中再无疑问,沈太后虚了拳头,第二关节轻轻叩在还伏在自己怀里的余绽肩膀上,柔声斥道:“还不快去洗脸,让别人看笑话吗?”
这个叩法,也是沈太后跟小女儿两个人才知道的亲昵手法。
余绽的眼中忽地又涌上来两股泪,止也止不住,只好磨磨蹭蹭地起身,不舍地勾了勾沈太后的手,低低地“哦”了一声,忙闪身去了刚才盥洗的小间。
这个勾手,就是那一叩的回应……
心潮澎湃的沈太后自己低头擦泪,吩咐椎奴:“先让人给那孩子找身衣服,省得她坐在那里动来动去的难受。
“然后叫人来给我净面。
“你去陪着陈氏,慢慢进来。
“至于皇帝那里,随他怎么样。我还治不了他了?!”
椎奴连声答应着,一叠声地分派了亲近的宫女们下去,自己也仔细地擦干净了眼泪,迎了出去。
站在隔壁小间里,听着外头大殿正座上从容盥洗的沈太后发出的轻微声响,余绽对着自己面前清澈的洗脸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关于沈太后对她算得上是根本毫无来由的好,她警告自己理智,警告自己一定不能自欺欺人,警告自己无论如何不要多存幻想……
她努力用前一世听日新耳提面命的那些朝堂手段、帝王心术、博弈布子,来给这一重一重的恩宠,加上浓重的权谋底色。
可是,没有用。
到了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外头现在坐在上首的,是她的亲娘。
从丝丝缕缕、千头万绪中,从细枝末节、纤毫幽微处,甚至,从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乃至于一个用词中,就已经将她看了个透彻,顶着全天下都无法相信的不可能,毫不犹豫地便认定了,她是她的女儿。
余绽低着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在水面上,一圈又一圈,涟漪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