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时候,寅巳因为噩梦惊醒,摸索到她的房里时,能听到她在梦里呓语,师兄。
师兄,就是枯荣。
八年前,母亲的病终于到了疯魔的地步,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整个人越来越癫狂。父皇虽然把她留在宫外,护着她,让人守着她,可这事儿,还是让赵莹知道了。
于是,她们就以就医诊治的名义,把他们都接回了宫里。
一个月后,他的母亲就被处死了。
三尺白绫,一方横梁,他的母亲,就此解脱了。
她走的前一天晚上,冷静了很长的时间,拉着他的手,叮嘱了很多话,让他不要恨任何人,也不要去想着找谁报仇,她此生最放心不下的人,只有两个,一个人他,还有一个,她没有讲,只是笑了笑。
她说,我托了人照顾你,我走以后,他会护着你,你一定要帮我照看好他,天冷的时候,记得提醒他多穿些衣服,平日里,烟酒不要让他沾染太多,他身体不好,雨天的时候,会膝盖疼,以后我走了,你们要一起,好好的活着。
寅巳以为,这个人会是他的父皇。
结果,却是一直守在竹林外的守门侍卫。
再长大些,寅巳就知道了,他就是晴明,就是母亲一直心心念念的师兄。
寅巳的心底,没有恨,也没有不适,只是很清淡的哦了一声,像是本来就知道,没有什么好表示的情绪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恨枯荣,也不怨他的母亲,更没有什么别样的情绪,想要对父皇跟赵莹发泄。
他从出生到长大,一直都住在那片竹林,皇宫里,他去的很少,陪着他的,前面十年是他的母亲,后边就是枯荣。
他们两个人,母亲是温柔体贴的,尽管她会变了性格,可在面对他的时候,她都是温柔以待。枯荣就大大咧咧一些,喜欢跟他平起平坐,没有长幼之分,很多时候,他就像个朋友一样。
母亲说,晴明是他的兄长,往后她走了,他就要跟着他,喊他一声舅舅。
这声舅舅,寅巳喊的很少,除了第一次表明身份的时候。
小时候,他经常会在竹林里跑着玩,晴明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侍卫,每次都能遇见他,看到他站在山脚下,抬头望着竹林深处,仿佛,那里有什么让他挂念的人或事。
母亲去世后,他依旧会如此,抱着酒壶,躺在入口处,望着竹林深处的府邸,喝的酩酊大醉,又哭又笑又闹,每次都要寅巳去把他拖回竹苑。
他的父皇,自从母亲死后,就很少再踏入竹林了。
寅巳想过很多次,他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他们之间,是否存在感情?
答案很现实,可寅巳从不想去接受。
他怕一旦承认了,他就是阻碍母亲一辈子幸福的存在。
可越不承认,这个事实就越明显,刻骨铭心。
“如果你带她走,不必理会我,也许现在,她还会陪着你,”寅巳的话,是发自内心的。
“现在是说你跟哲哲,怎么扯到我身上了,”枯荣摆摆手,一脸凶相,“不要跟我转移话题,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意赵睿说的话?”
“我说不在意,你信吗?”
“也不是不信,”枯荣收起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知你是怎么想的?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对这种传闻,波澜不惊,”就算是再痴情的男子,再怎么不管不顾,这个传闻无论它是真还是假,心里头没有半分隔阂,根本做不到。
“当年的你,可曾有过介怀?”寅巳很想知道,你这么喜欢我母亲,从雪山里求药回来后,见到她嫁与他人,还有了我的时候,你是什么想法?当真是一点旁的杂念都没有,依旧一心一意,想要娶她吗?
“我――”说不介怀,怎么可能?当年回来的时候,知道是这种结果,整个人心都碎了,在酒楼里大醉了三个月,才看清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什么贞洁世俗,没有她,这一切都是笑话,有她在,这一切笑话,他都可以置之不理。
只是,他想通了,她却拒绝了。
枯荣这一辈子,最难过的是离开了她,最后悔的还是离开了她。
如果当年,他能勇敢一点,死皮赖脸一点,硬气一些,直接劫了他们娘儿俩,把他们带在身边,一起浪迹天涯,会不会,如今的一切,都美满幸福?
可惜,一切都不能回头了,他不能回头,她亦消失在过去的岁月里了。
“我也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一切,想明白这一切,如果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接受,却谎称不在意,那就是我骗了她!”寅巳了然,枯荣当年的心态,他能理解,他也能接受,只是,他需要时间,需要沉淀,需要去说服自己。
“我不想以后的时候,为了此一时的莽撞伤害到她,所以,如今这样,就是最好的现状,”保持距离,切断联系,相互之间都冷静下来,真心去思考,做出心底最终的决定。
“好,”半晌,枯荣只能说出这一个字来,“那你就好好想一想吧,只是――”
“很多时候,很多人,很多事,不会一直等着你,”这一点,你也要清楚,枯荣深有体会,“人人都想要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可再美好,它也会有缺憾,人生不会事事如意,能不负自己的心,都很难了。”
“我知道,”这些道理,寅巳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真的想要冷静一番,扪心自问,他的内心,到底是想要怎样的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