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了“查询余额”以后,她静静地等待,感觉到手心里开始有汗水。
何闻笙固定地在每个月月底的时候去atm取钱,因为何忆苦总是在月底发薪水。开学以来两个月都是如此,从未有过变故。
atm显示的余额是3.64元,何闻笙呆在那里很久。直到机器自动地将那张余额3.64元的银行卡吐出来。她怔怔地拿了那张卡往宿舍走。
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拿宿舍里那台老旧的插卡电话往家打电话,铃响了半天,却显示无人接听。何闻笙心里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到了当天晚上,闻笙已经往家拨了七个电话,眼看着电话卡也要余额不足,那边却始终显示无人接听。
电话里单调的“嘟嘟”声渐渐开始变得有些不真实,一直响到她心底去,焦躁不安。
接下来的两天何闻笙在上课时都心神不宁。电话到第三天仍然打不通时,何闻笙终于按捺不住,向关萌萌借了钱,买当晚的火车票回绍兴。
回到家里,屋里空无一人,果然是出事了。邻居听见声响,过来看见闻笙,赶紧告诉她:“闻笙,你爸爸在中心医院呢,住院部306病房,你快去看看。”
闻笙一听见中心医院,脑子里就轰地一声。
在病房里看到父亲,何闻笙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第一句话就是责备:“出了这么大的事,爸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一句话没说完,哭了,再没说下去。
何忆苦心疼地看着女儿,心中惭愧,低声说:“怕你们担心才不敢跟你们说”
何闻笙哭道:“不说不是是更担心吗”
不说当然比说了更让人担心,但以何忆苦的生活情商而言,只能做到如此。
接下来的日子,摆在何闻笙面前的是现实的问题。何忆苦患的是中风,要花不小一笔钱。按理说这笔钱学校应该报销大部分。何闻笙本以为找到了学校就能报,谁知报销一次需要盖几十个章。何闻笙来来回回在民政局和学校之间奔波,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受尽刁难,其中的难堪和凄凉一言难尽。
深夜躺在病房里陪床,想起白天的困苦,何闻笙的泪水在黑暗中无声淌得满枕都是。父亲的呼息声很急很重,从旁边传来。何闻笙听得心中惊惧,一面期望明天的难堪永远不要到来,一面又盼望天快快地亮,好让她确定父亲在第二天的清晨依然活着,哪怕是这样毫无尊严地活在病床上。
到了这样的地步,何闻笙依然没有把家里的事情告诉弟弟。她问前来探病的袁楷叔叔借了钱,第一时间打到何闻箫的卡上,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从懂事起,何闻笙一直有一种莫名的固执,她固执地宠着这个漂亮聪明的弟弟,像是母亲对待儿子般。在何闻笙的潜意识里,从未享受过有母亲的感觉是她一生中至大的遗憾,她不希望和自己自同一个地方来到人世的双胞弟弟也有这样的遗憾,于是,尽自己所能地给他补偿。
到了第七天,历尽艰辛的何闻笙终于拿到了最后的文件。捧着那几张薄薄的纸,她感到一阵长久的虚弱,像是所有的力气都压在了这些纸上。就是这么薄薄的几张纸,就是那个几个长得何其类似的公章,让十七岁的何闻笙第一次那么深切地懂得了什么是生活。
悠闲自在的都是有钱人,穷人是没有资本去自矜傲骨的,何忆苦活了一辈子的名士风度,欠下的世事人情,都将由何闻笙来偿还。捧着那好容易得来的几张纸,何闻笙心里有莫名的恐惧和孤独,仿佛是预见了未来的坎坷。
在生活面前她自认是个软弱的人,因为她从不曾经历过真正的生活。还没有去为三餐衣食辛苦过,只是一些另眼相看的眼神和世所见惯的盛气凌人,十几岁如花娇嫩从未计较过钱财二字的少女已经觉得不堪承受。
那未来呢,未来该如何
学校报销了六千块医药费,余下的两千多却始终无着落。袁楷老师再到医院去探望老友,看到女孩一脸的凄惶,心中恻然。问清了情况,善良的老人再次解囊,何闻笙感激不尽的同时,心中却也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欠人恩情,这种感觉果然不是容易承受的。闻笙只觉得心底的一丝丝卑屈和不安的惶恐,像一团黑雾一样漫在心底,不着边际。
和刚出院的父亲坐在毫无人气的家里,何闻笙一阵恍然,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何忆苦中风本不算特别严重,再加上住院及时,这些天下来恢复得倒也好。只是,一场病后,已经人事全非,何忆苦心境非昨,鬓添白发,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年,言行举止都呆滞了很多。教书这份工作,势必要放弃的。
何闻笙起身想去倒杯水,却发现水瓶里空空无物。她放下杯子,艰难地说:“爸,我想我还是”她想说的是她还是不读书了。
没想到何忆苦接着道:“你还是先回学校去,差了好多天的功课了吧。”
何闻笙一下子哭了:“爸,回到学校去,又能怎么样呢”
何忆苦呆呆地看着女儿,许久,叹了口气:“你想要怎么办书总是要读的。你见过不读书的人吧你总不能和他们变成一样。”
何闻笙擦干了泪水:“以后再读也是一样。”
“读书修身是要一气呵成的事情,断了这口气以后就读不好了,过了这个年纪也读不好了。这一次选错了,也许你就永远也成不了自己想做的那种人。爸爸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何忆苦说完,勉力地站起来,走向自己的卧室。何闻笙慌忙跟上去想要扶他,被他甩开了手:“我自己能走,你收拾收拾回学校吧。”
何忆苦佝偻的背影没入了那间小小的卧室,门在他身后关上。
何闻笙在门外敲了很久,父亲始终态度坚决,没有理她一个字。何闻笙从下午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终于屈服于父亲的沉默,将父亲托付给邻居,踏上了回上海的火车。
在火车上,一路看着风景倒退的时候,何闻笙心想,终她一生,她都要感谢上天她有个这么好的父亲。在父亲面前坚持要退学养家凭的其实是绝境中被逼出的勇气,静下心来想一想,退学以后能如何高中毕业的她能做什么何闻笙心中惶恐万端。她见过那些出来社会挣一份生活的女孩子,那样的环境那样的生活,何闻笙自问难以承受。
何闻笙并不是一个心比天高的人,她也没有什么成名立业的野心。只是,何闻笙有何闻笙的世界,她不堪想象自己作为一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