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姬点点头,微微欠身,端着铜盆离开了厢房。
门外,一个穿着中山装,带着圆框眼镜,短头发男孩子似的少女早已等在那里。看着幽姬满身满脸都是水的样子,她眯起眼睛,有些心疼,又有些恼怒地拉住幽姬:“她又……”
“嘘——”幽姬竖起食指,示意神侯不要多言。
叶长溪听得到。
“是我做的不够好。”幽姬脸上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双眼看着神侯,可这话,却是说给叶长溪听得,“少奶奶待我不薄,她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
顿了顿,似乎怕神侯不相信似的,幽姬又强调了一遍:
“永世难忘。”
神侯神色复杂,想说些安慰的话,碍于屋里的叶长溪,终归不敢开口。半晌,她只能幽幽地叹了口气,拍拍幽姬的肩膀,权作安慰。
幽姬笑笑,和神侯点头作别,端着铜盆走向自己的房间。
月色下,无人看得到的阴影里,幽姬眼中的怨毒,从未有一丝消解。
我本在山林中自由自在,从未奢望过窥得天机。
却被人抓来圈养,生生培养成他们希望我成为的妖怪。
他们让我许诺为宋家世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却从未想过我凭什么要受此折辱,凭什么任劳任怨,
又凭什么,为你们献出一切。
……
“咕咕……咕咕咕……”
地面上,雉鸡像是经历了一场宿醉,扇动着翅膀,艰难的站起身。鸡头来回张望着,茫然地打量周围。
一只脚踢在它身上,雉鸡一个激灵躲远,机警地看向踢自己的人。
宋九月的双眼没有一丝表情,像是在看一只随时有可能下锅的鸡。
这只雉鸡已经不是幽姬了——它没了全身道行,原本长着两颗头颅的地方已经和寻常雉鸡无异,又因为雉毒而失去了全部的记忆。现在的它,只不过是一只机灵一点的,鸡。
为了保险起见,宋九月和雉鸡对视着,问道:“你还记得叶长溪吗?”
雉鸡歪了歪脖子,双眼中满是茫然,思索了几秒后,
猛地转身逃进了树林里。
“……”宋九月愣了一会儿,忍俊不禁的笑起来,仰头看着天边已经初现轮廓的红日。
好歹为宋家鞠躬尽瘁一场,便放她一条生路吧。
“幽姬……”宋九月喃喃自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日出时分,还是一如既往的冷。
不远处被烧了一半儿的树丛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宋九月扭头看去,一个头发衣服上挂满草叶的小萝莉,一手拎着青龙偃月刀,一手拎着一只鸡,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主人!”小泠叫着,小短腿快步跑着,冲向了宋九月。
宋九月皱了皱眉,往后靠了靠:“说过了,我不是你主人。”
他的脑子里满是属于叶长溪的记忆,连心性都变得和叶长溪很像。但属于宋九月的那部分记忆,却仍然没有多少复苏的迹象。
此时此刻,宋九月的心里已经够乱的了,再加上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他可没工夫哄孩子。
小泠停下脚步,愣在半途中,盯着宋九月看了许久,随即落寞的低下头,双手无力的垂下,小脸上满是失落。
“……”看着小丫头失魂落魄的样子,宋九月忽然觉得莫名的心疼,仿佛心脏上有一处柔软的部位,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细针扎了一下。
“切。”他冷哼一声,看向小泠,不大情愿地喊道:“好了,过来吧。”
“欸?”小泠仰起头,看见宋九月的脸,没过几秒,小脸上便再次绽放起灿烂的笑容,拎着青龙偃月刀和雉鸡,快步跑了过去。
跑到宋九月身边,小泠踮起脚尖,举起手里的雉鸡,大眼睛充满希冀的看向宋九月:“给!”
看着小家伙手里的雉鸡,宋九月皱了皱眉,扭过脸去:“我不要,自己拿着。”
“哦。”小泠傻乎乎地点点头,很听宋九月的话,放下手臂,小手却仍旧紧紧攥着鸡脖子。
雉鸡翻着白眼,无声的呻吟着——它觉得自己有点儿缺氧。
宋九月在石头上坐着,小泠在他身边傻笑,雉鸡在翻白眼。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直至一轮红日已经完全和地平线分离,宋九月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泥土:“走了。”
小泠乖巧地跟在宋九月身后,萌萌地问着:“去哪儿?”
“去找……”宋九月大步走着,丝毫不关心小泠是否能跟上他的脚步,“叶长溪。”
“哦。”小泠不太喜欢那个称自己为凶器的女人,但既然主人决定了,她也不会反对。想了想,她又问道:“那,夭夭姐,灭霸……其他人,呢?”
宋九月忽然停下脚步,小泠停止不及,撞在了宋九月的身上。
她揉了揉其实并不疼的脑门儿,仰起头,不解的看向宋九月。
她看到宋九月转过头来,眼中是做不得伪的茫然:“谁?”
“就是!”小泠急了,放下雉鸡和青龙偃月刀,一双小手比划着:“夭夭姐啊!还有,灭霸!”
宋九月眯起眼睛,似乎很认真的回忆了一会儿,继而很认真的摇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认识。”
小泠呆住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归还是没说什么,捡起青龙偃月刀和想要逃跑的雉鸡,继续跟在宋九月身后。
主人已经好起来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记起来夭夭姐的吧?一定会吧?
小脑袋瓜里想着,小泠看着宋九月宽厚结实的背影,莫名的感到很安心。
一定会的。
清晨金色的阳光洒在路上,照耀着一大一小,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
他们默默地走着,走向不知何处的地方,去找不知为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