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杰啐了口,指着那些硬币问阿英:“你们把它当许愿池,问过它的意见吗”
阿英还看着他:“你卡上没六位数存款你还敢说这些吗”
韦杰又啐了口,摸出一个塑料小包,一屁股坐在池边。阿英一把把那塑料包夺过去,攥紧了。韦杰要来抢,两人背后的树丛忽然一阵悉悉索索,阿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韦杰也住手了。两人齐齐往传来骚动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脖子上挂着台相机的年轻男人跌了进来。
阿英赶忙去扶他,那年轻男人脖子上的媒体入场证映入了他的眼帘。
影像社记者,肖一。
“您是影像社的记者啊,您好您好,以前没见过您啊。”阿英笑着和肖一寒暄,“刚才和我们公司的韦杰聊戏呢。”
肖一笑笑:“您好,您好。”他没看韦杰。
韦杰站了起来,搓着手指说:“嗯,一档舞台剧,我演一个歇斯底里的万人迷。”
阿英推了把他:“你不是说想上厕所吗还不快去,趁致词还没开始厕所在一楼”
他硬把韦杰往外撵,韦杰一撇嘴角,走开了。阿英再看肖一,拍了拍衣服,上前和他握手,温声说:“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阿英上下打量肖一:“之前没见过您啊,您是摄影记者leo不做了吗”
肖一环顾四周,道:“一直听说导演很迷闪灵,拆了原先房子的花房和储藏室,把屋子弄小了,院子弄大了,搞了个迷宫。”
阿英说:“导演在上海住得最久。我们出去聊吧。”
肖一还仰着脖子到处看,一会儿敲敲这片树叶,一会儿摸摸那喷泉池,他吞着口水说着:“他在渔洲出生,四岁去了台湾,十二岁跟着爸妈去了美国,后来回上海做广告文案。”
“您对他很了解嘛。”
“维基百科上写的。”
阿英笑了两声,给肖一派烟,肖一伸出手来接烟,他的手有些抖。阿英笑笑,给肖一点上了烟,自己也点烟,抽了一口,说:“您要拍几张照吗”
肖一的喉结上下一滑动,赶紧是举起了相机卡擦卡擦一顿拍。阿英见状,站到一旁,发信息问红红:影像社今天有没有个叫肖一的记者来
红红回道:致词开始了,你不进来
阿英回:我不正忙着呢嘛
那边厢,肖一跪到了草地上,镜头对准了拍喷泉池里的那许多硬币,他问:“这是林导自己设计的吧我听说他拍修罗之隐的时候买了好多瓷器,电影拍完,全砸碎了之后自己给拼了这么个池子。”
阿英说:“要去边上那个院子看看吗导演在那里写了不少剧本。”
肖一又说:“我最喜欢下午三点半里他拍关河洲去河边钓鱼,那是在杭州拍的吧听说当时是你的主意。”
阿英笑着抽烟,看肖一,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肖一不说话了,只管拍照。阿英的手机震动,红红回复了:没这号人,谁啊肖一
阿英想起来了,肖一是下午三点半里的一个角色。
阿英再看肖一,肖一恰好放下相机,一只手抠着一块彩瓷片,阿英和他四目相接,他猛地一哆嗦,拔腿就跑,转瞬就窜出了迷宫。阿英追着他,一路到了后门口,肖一翻上墙,阿英站在墙下,气喘吁吁,看着肖一的两条腿在墙上扑腾了阵,往上一缩,不见了。阿英叉着腰,喘着粗气,哭笑不得,他松开了领带,解开了西服外套的扣子,一扫两边的两座花园,除了他,花园里还有一个人。那是一个正蹲在中式花园的地上拿着手机拍着什么的男人。阿英走过去,脱下了外套,挂在胳膊上,仔细看了看那男人,拍着胸口,平复了呼吸,上前轻声道:“是岑老师啊,您不进去吗”
岑叙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阿英满脸堆笑,一指高墙:“刚才一个疯狂影迷,我嘛,我这就进去”
岑叙还是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看阿英的皮鞋,阿英也低头看自己的鞋。他的鞋带松了。
岑叙回过了头,继续对着地上用手机录像。
风过来,飒飒,飒飒,好像一柄刷子在空中扫着看不见的灰。
阿英脚边,一株野草在鹅卵石的缝隙里摇晃着瘦弱的身子。它撞到了阿英的鞋带上。阿英看它,又从岑叙的手机屏幕里看它。又一阵风,野草往另一个方向倒去。
阿英走到那石桌边,坐下,点烟,看手机。
小翼问过他:你
他说:嗯。
那还搞什么纪念馆
他的心声是一回事,影迷的心声是另外一回事。
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死后也什么都做不了主,你说做人有什么意思
给骨灰开追悼会也是绝无仅有了。
谁能达到他这个高度没有骨灰,这个追悼会也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