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区,画山路,汉海戏剧学院附近一处僻静的小区,不远处就是人声鼎沸的恒荣广场,但此处却闹中取静,高大围墙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及喧嚣,红砖砌成的外墙上爬满了藤本蔷薇,茂密的法国梧桐遮蔽了烈日的灼热,身处此地,让人暂时忘却外界的纷扰,心境也平和下来。
任平生这几天一直打左筱潇的手机,但那头一直长时间没有人接听,qq列表里那个熟悉的头像暗淡了好久,也不回答任平生的留言,总而言之,左筱潇像是在他的世界里完全消失了一般。
无奈之下,任平生只好按照左筱潇之前给他的地址,找到这个小区。
虽然今天他特意理了头发,换了一身新衬衫和西裤,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利落,但仍然被门口的保安拦住盘问了半天,就算他提出左筱潇的名字也没用,保安反而询问他的来意是什么。
任平生不好说自己是来挽回前女友的,只能以探访同学的名义来搪塞,但多疑的保安并没有轻松放过他,究根问底地问了一堆个人问题,直到他出示了汉海大学的学生证,保安这才放行。
这个小区内部并不大,毕竟是在寸土寸金的靖安区,里面的住宅一套套都是二层高的独栋别墅,单套别墅建筑面积估计有500多平方米,外面还带有200多平方的院落和花园,建筑材料以红砖为主,带有罗马柱的户外走廊,浅坡屋顶和阁楼都充满了美式风格。
任平生虽然走进了小区,但心中却有些不快,从保安的语言和表情可以看出,自己并不属于这个小区住户的阶层,虽然任平生已经走远了,但保安那种警惕和怀疑的眼神还依旧追在背后,让他如芒刺在背,好不自在。
“已经到了这里了,就不要再纠结了。”任平生暗暗对自己说,现在不是照顾那点卑微的自尊心的时候,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为了拯救自己的大学恋情,必须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姿态来。
在自我鼓动下,任平生加快了脚步,找到了门牌为17号的独栋别墅,踩在圆石小径上,穿过种着月季花的草坪,任平生站在那扇他从未踏进过的棕色大门前,感觉自己心跳急剧加快,甚至能听到血管膨胀的声音,就像自己初次与左筱潇约会一般,紧张得像个菜鸟。
“别想了,男人大丈夫做事果断点,难道你还想重蹈前世的覆辙吗?”任平生思虑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反而为自己先前的胆怯而感到好笑。
他按下了门铃,等了快一分钟的时间,大门开启。
任平生并没有看到梦寐以求的那个倩影,给他开门的是个50出头的老阿姨,梳着鸭蛋般的老式发髻,脸上带着大山走出来的淳朴,从穿着和姿势来看应该是家里的佣人。
左筱潇好像有跟任平生提过,她小时候一直是由家里的郭姨带大的,这个郭姨二十岁就来她家帮佣,直到现在还是勤勤恳恳地为左家服务。
眼前这个女子应该就是郭姨,她用带着徽州口音的普通话道:“你好,请问你找谁?”
“你好,我叫任平生,是汉海大学学生,我找左筱潇,我们是朋友。”任平生认真地做了介绍。
郭姨好像对他的名字并不陌生,她微微点点头道:“你先进来,在客厅坐一坐。”
郭姨的态度既不热情、也不冷漠,这让平生稍稍放松了些,但她并没有说去通知左筱潇,任平生心里又有点放不下。
看着郭姨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任平生环顾了一圈,房子内部装潢以深色的黄花梨木为主,入门的玄关正对着通往二楼的楼梯,玄关左手边是餐厅和厨房,用一道精绘花鸟屏风做隔断,右手边是一个宽敞的大客厅,客厅的挑高有5米多,长长的落地窗上挂着深灰色的罗马帘,两面墙壁上都竖着齐顶的书柜,上面排满了各类书籍和装饰摆件。
任平生趁着等待的时间,略略浏览了下书柜,上面的书籍纷繁复杂,可见主人涉猎之广,还有许多来自不同文明的艺术品和工艺品,像印度的佛像、rb的折扇、伊朗的挂毯、玻利维亚的陶器、挪威的漆画等,都是主人在各国旅行带回来的见证。
偌大的客厅只在中央摆了两张沙发,上面披着上个世纪常见的白色手工编织沙发座垫,沙发材质却是富有光泽的真皮,客厅里没有摆放中国人家中常见的电视,除了艺术品就是各种书籍,就连沙发周围都堆满了书籍,完全符合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应有的风格。
身处这个有书香、无俗念的屋子,任平生才真正明白,左筱潇那淡然出尘的气质是如何养成的。
沙发旁的黄花梨木茶几上摆着一幅尚未装裱的书法,任平生凑过去看了看,纸上的字体如枯树干枝,静瘦崎岖,庄重质朴处,有龙蛇之像;回曲蜿蜒处,有鼓筝之韵;劲健挺拔处,有干戈金马之势,虽然字体时有象形,但任平生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看不懂。
“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声传来,任平生回头一看,左予求已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左筱潇的父亲左予求,是中国文坛独居盛名的诗人、散文家,尤其是在世纪初出版的《炎黄长歌》系列组诗,在国内造成巨大反响和好评,他本人也被选为国家文化代表,在世纪之交与来自世界几大文明的代表进行世纪圆桌对话,影响力遍及海内外。
左予求目前担任汉海戏剧学院名誉院长,一般轻易不参加公众活动,隐居闹市、潜心修书,其名虽然如雷贯耳,但任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他今年刚满六十,花白头发,四方脸,高高的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脸上皱纹虽多,仍可看出年轻时颇为英俊。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着浆洗干净的浅白色亚麻布褂子,脚下是黑色的手工布鞋,举手投足之间,一派大家风范。
左予求走到黄花梨木茶几边上,指着那副书法道:“这是大篆,先人化甲骨为金文,化金文为石鼓文,因其线条规整、笔画整齐,遂为后世人文之祖。”
“甚大、甚多、甚多。”任平生沉吟了下,从口中吐出这六个字。
左予求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刚才念出字帖上的那句话源自佛学经典《金刚经》,没想到任平生虽不识大篆,却懂得《金刚经》,他回答的那六个字,正是左予求引用《金刚经》那句后续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