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余鸿焘算是有些回味过来了。
长端帝摆摆手,示意此事不用再议。他用胳膊肘碰了碰余鸿焘,道:“咱哥俩,再冲一回?”
“诚哥,你说了算。”余鸿焘抽出马刀,将面甲重新带了回去。
然而,当他们调转马头,重新面对里院的时候,身后的骑兵们却纹丝不动,没有一个人离去。
“都回去吧,朕没那么容易被你们打动,脑子一热,就带着你们一同赴死。三百长端铁骑,汉安血战之后,就一直未能满编,如今,也只剩下你们这不到两百弟兄了。可不要让这支千年的jūn_duì,断了传承,丢了番号!到时候,那个责任,可就不在朕,而在你了,徐将军。”
“陛下性命都不要了,末将还怕这骂名?”
“可是朕不想让他断!”长端帝喝道。
一阵沉默,无人说话。
良久,徐兵道:“大将军,现在这长端铁骑是我说了算?”
余鸿焘知他打什么主意,道:“是,你说了算。但有三点,第一,我现在只是一介布衣,不用叫我大将军。第二,长端铁骑已经成为过去,你是越勾铁骑的主帅。第三,这支最骄傲的部队,从不违抗陛下的旨意。”
徐兵笑道:“那就好办了,部队是好部队,兄弟也都是好兄弟,可是我这个新任长官,却是个刺儿头,喜欢抗旨。陛下,不好意思,恕末将难以从命。要不杀了末将,要不撤了末将。不然的话,末将就只有一个选择,带兄弟们把陛下给绑回去了。”
长端帝没有生气,笑道:“徐将军是想当逃兵?”
“也不能这么说……末将会留下,以死谢罪。”
“右千牛何在!?”长端帝喝道。
又是一名黑甲武士站了出来,可还没等长端帝开口,他却先说话了:“陛下,就算你撤了徐将军,把我换上来,我也一样。长端铁骑叫了这么多年,习惯了,越勾这个名字,虽然陛下钦点,但我实在不喜欢。”
“新皇继位,就都不听话了啊……”长端帝用一种意兴阑珊的语气说道。
徐兵道:“陛下,不用故意这样说话,我们不会上当的。陛下,请成全末将的一点儿狂妄吧,我希望,如果有活下来的兄弟,将来可以给我的妻儿说,说我在最后,居然敢抗旨。我想,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厉害的事情了吧?”
“陛下,末将也想吹这个牛!”
“陛下,末将本没有这个想法,但听徐将军一说,觉得很是动心!”
“陛下,末将也想抗旨!”
“陛下!别看余将军是主帅,其实实力菜得很,咱长端铁骑中,至少有五六个比他强,一起带上呗?”
“陛下,请下旨,让我等抗旨!”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一向纪律严明的长短铁骑,此时竟然像一群乌合之众一般,吵吵闹闹,失了体统。
这支素来沉默的jūn_duì,第一次变得话如此的多。
长端帝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幼儿园的老师,面对着一群不听话的孩子,突然之间,束手无策了……
“焘哥……”
“诚哥,别看我。从我担任长端铁骑主帅那一天起,我就说过,是替你暂为管理这支部队。治军不严,有负你的嘱托了。”
长端帝苦笑。
如果连余鸿焘都治军不严,那整个艽朝的武官,就全部可以看做嬴莹那种草包角色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这个侄女和对三皇子下的那道命令,摇了摇头。
谁都没有错,谁都是鱼肉。
长端帝努力地压制着自己沸腾的热血,有那么一刻,他都快动摇了。
他很开心,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这群士兵,此时就是他的兄弟。
他们并不是因为他是皇帝,才跟着他。
而是那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朝夕相伴换来的骨肉之情。
长者,优也。端者,正也。
他们认可这一代的长端二字,便会至死不渝地守在他身旁,追随着他南征北战,所向披靡。
但在最后的关头,他还是抵抗住了那种燃烧一切的诱惑。
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艽朝虽小,但他也见识过倾国舞姬,品过甘甜美酒,看过从华夏带回来的名家书画,拜读过汉朝乐府唐诗宋词。自然,他也从那悠久的历史中随着那些逝去的君王们共同经历过慷慨激昂心情澎湃。
“好了,不闹了。你们冷酷了一辈子,莫要在这最后一战中崩了人设,也别让我走得闹心。最后说一句,有你们在,我走了,也放心。”
长端帝说完,轻踢马刺,对着余鸿焘扬了扬头,两匹马儿便踩着小碎步缓步向前。
长端铁骑瞬间便沉默了下来。
他们可以吵吵闹闹,可以闹着要绑皇帝,要兵变,但真的长端帝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做了最后的交代后,他们才发现,未得军令,不能擅动……
长端铁骑,医巫双修,最低等级都是从五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们又如何不知道,此战如果连陛下都觉得必败,那就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他们甚至连陛下做此安排的用意,现在都一清二楚了。
长端帝回头望了一眼那群沉默的黑甲骑士,收回眼光,背着身子,摇了摇手,做了个再见的姿势,道:“华夏人,就是这么道别的。以后都好好学,少喝酒,你们要是不争气,朕九泉之下,是会知道的。”
“不骗你,他们要是混得差,堕了朕名头,朕真的会知道的。”
长端帝看着余鸿焘那狐疑的眼神,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恳切语气说道。
余鸿焘听他称呼,知道最后一刻即将来临,他们已经叙完了旧,现在,身边的就是艽朝的帝王,他自己就是帝王的亲卫队长。
“能陪陛下走这最后一程,是草民的荣耀和福气。”
“你这么一说,朕才发现,是有些不合适了。随便点吧,封你个红杏公吧。”
“红杏公?陛下,这有点儿不好听啊……”
“将就了。时院长,这一次,二对二,可敢应否?”
时信德摇摇头,道:“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里院仁慈,给你自裁的机会。”
长端帝大笑起来:“仁慈?是狂妄吧?”
时信德道:“毕竟是一代帝王,得有个体面的死法。既然你不愿意,我里院也不是付不起这个代价。我们的行事风格,你该知晓,你们二人冲锋,我们也会全力应对。以多欺少,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思想负担。”
“朕知道,这样,史书上,对朕……也好写一点。”
长端帝大喝一声,提起长枪,便向着里院冲刺而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里院的后方传来了一阵骚动。
无数的阴兵从里院自己所开的界门处冲了出来,杀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