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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诈欺猎手 > 【女祭司THE HIGH PRIESTESS】

【女祭司THE HIGH PRIESTESS】

我清晰地感受着那垂落在我肩膀上的泪水,温度是滚烫的。

我清晰地感觉着那在我怀里抽泣的身影,像是被雨打湿的雏鸟。

我能感觉到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好像在躁动起来,疯狂地牵扯着我的肌腱让我抬手去将她拥入怀中;我能感觉到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灵魂都好像在奋不顾身地破壳而出,要与她分享我所有的所剩无几的情感。

直到某一刻,最后一丝理智轻轻敲打着我的神经,我的脑海中出现了那样一段意识:

我什么时候……

……有过一个妹妹?

惊恐的情绪在胸膛炸裂,我奋力地将怀里的女人推开,巨大的反作用力甚至连带着把我自己摔到了地上。我疯狂地喘着粗气,像个癫痫患者般吃力地向后爬去,尽可能地远离那个叫做柳烟视的女人。仿佛她不再是雪国里摇曳的精灵,而是浑身血污、青面獠牙的修罗。

柳烟视摇晃着站定,将从肩膀滑落的浴袍提了提,揉了揉眼睛,再看我时,那曾让我魂牵梦萦的目光荡然无存。

“现在你知道狂言师是什么了。”

她负着双手,冲我俏皮地眨眨眼睛。她还在笑,她的脸上还挂着方才的泪痕,她竟然还在笑!

直到二十分钟前,我都一直坚信所谓的“狂言师”只不过是一帮自恃身份的江湖神棍,学了点坑蒙拐骗的技巧,利用语言的艺术来骗取人类的信任……直到她走上来,哭着抱住了我。

从那一刻起,十年以来我一直固步自封、苦心经营的现实就仿佛被一只榔头轰得粉碎。

那不是演技。

再完美的演技也会有瑕疵。

没有人能够将不属于自己的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除非那是真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苏秦的男人。他读书很刻苦,意志也很坚定。那个年代是个乱世。他立志要成为最伟大的谋士。”

“但现实是残忍的。叫苏秦的男人带着满腔的志气在世界各地游历了很多年,花光了身上的所有盘缠,但还是一无所获,没有一位国王愿意听他说话。”

“当他狼狈邋遢地回到家里时,亲人们都厌恶他。父亲埋怨他浪费时间,母亲问他为什么不去种田。没有人在乎他的理想,也没有人想知道他往前几年的经历。”

“苏秦很绝望,也无能为力。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理想。他已经三十岁了。一直做梦是会死的。他忍不住开始想:也许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我本来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国王们需要的不是诚挚的建议,他们需要的是弄臣。憧憬光芒的蛾子扑向烛火就会死掉,他生来就只能当蛾子,他能成为蛾子以外的生灵吗?他想。”

“之后的一年里,苏秦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会在乎。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战争还在继续,人们照旧生活。”

“直到两年后,一个叫燕的国家里,忽然出现了一名叫做苏秦的谋士。他的衣着得体,谈吐也很有气质,燕国的国王很欣赏他,这个叫苏秦的男人受到了重用。”

“在之后的几年里,苏秦又接连去了不同的国家,游说每个国家的君主,君主们都采纳了他的建议,联合起来成为了联盟,而苏秦也被同时封为了六个国家的丞相,成了天底下最光鲜的谋士。”

“后来有一天,苏秦大丞相驾车路过一个偏僻的乡村,两个在田边耕地的农夫看见了他的车队。一个农夫说:‘看,那个苏秦丞相,长得像不像村头老苏的儿子?那个穷酸书生好像也是叫苏秦吧。’”

“另一个农夫想了想,笑了。他说:‘只是名字和样子有点像而已,他们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呢?’先说话的农夫也笑了,他说:‘确实是这样的,苏家的那个书生又穷酸又迂腐,气派和这位丞相一点都不一样呢,一定不是同一个人。’”

叫做柳烟视的女人,把这样一个离奇而又古怪的故事,用童话般的口吻向我娓娓道来。末了,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历史上有关于狂言师的、最早的故事。但它也仅仅是一个故事而已,它的真假并不重要。我想要告诉你的是,狂言师从来都不是骗子。”

她顿了顿,轻声道:

“骗子只是骗子,但狂言师……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一言不发,表示默认。我曾在很多年前钻研过心理学,看过很多有关精神病的案例,自然也知道“协调性多重人格障碍”的存在,正常的多重人格患者每个人格之间都有着独立的经历和记忆,并不能够彼此共享记忆,但协调性多重人格是绝对的例外,他们的每一个人格之间都能够自由地交流,甚至是通过协商的方式共享一具躯体……至于能够主动创造一个虚拟人格的人,更是闻所未闻。

所谓的狂言师,就是一群将梦想具现化的疯子。他们将一个完全由自己捏造性格和经历的灵魂拉进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为了达成某些目的,和魔鬼订下了契约。一想到那个叫做柳烟视的女人身体里真实地存在着一个“我的妹妹”,我就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

这个女人,为了让我相信狂言师的存在,不惜用上这种违背了人性的方式,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献祭了一半的灵魂……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些事情,你也许不感兴趣。我也知道,单凭这些不可能说服你成为狂言师……”柳烟视坐回椅子上,双手握成拳并放在膝盖上,青黄相间的指甲扎进肉里:

“所以,接下来……我会向你坦白——以一名狂言师的身份。”

说到后面一句的时候,她的脸上似有些自嘲,我仿佛能看见她眼里的悲哀。

“时左才……你知道你的养父母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我的心脏骤停了一瞬。

柳烟视继续说道:

“2007年三月,南科大学内网的学术论坛上,发布了一篇关于古籍研究的文章,撰写者是南科大的历史系教授,时盛年。”

我没有说话。

“论文的内容很普通,无非是对几个朝代的历史文献作出了些许归纳总结,在文章结尾,对于人物与时势的关系作了一些思考。这篇论文在发表以后并没有在学术界造成多大的反响——事实上,仅仅一个星期后,它就沉进了南科大学术论坛的帖子深处。”

“这件事情,本不该掀起任何波澜。直到半年后,一名企业媒体的撰稿记者在网上搜寻资料时,无意间地翻到了这篇论述历史时事的文章。那名记者本也只是半吊子水平,对历史一知半解,却偶然地从论文里发现了一些很奇怪、也很有趣的细节:论文里面很多关于重大历史事件的叙述,似乎都和当时某些不怎么出名的历史人物有关。时盛年教授还列举了不少详实的资料作为佐证……记者当然不会在意这篇文章的学术意义,但他发现了其中的商业价值——他将这篇文章的许多内容拆分开来,断章取义,摘选了其中比较猎奇的部分,取了一个非常显眼的标题,将其发布在了新闻网站的娱乐版上。”

说到这里时,柳烟视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胸膛似在颤抖:

“按理说,这种哗众取宠的新闻,读者们哪怕看到了,也只是笑笑就忘了,根本不会有人会在意……但是,接二连三的偶然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串联了起来……先是一名在微博上名不见经传的编剧转载了这篇新闻,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然后是名气颇大的大学教授,甚至是一些历史学会的权威人物,乃至于学术界的泰斗……越来越多有影响力的人物发现了这篇文章,加入了讨论,提出自己的观点和意见佐证其中的论点,整个事件如同星火燎原一样越传越大,到了后来,甚至有人发现论文里重点描述的那一类人,似乎也在以同样的方式存在于现代……”

我忽然冷笑了一声:

“然后是07年12月,那场牵连了近百号人的商企贪腐大案,是吗?”

柳烟视整个人都不自觉地颤了一颤,沉默着点点头。

“你想说的,无非就是那场案件里被逮捕判刑的上百号人,其实都是中国现存的狂言师,对吗?”我淡淡道:“所以呢?这整起事件,跟我有什么关系?”

柳烟视慢慢地摇摇头,过了很长时间,才好像用出很大的力气、发出了很轻的声音:

“那一场‘大清洗’,被称之为狂言师的末日……我的父母被枪毙的那一天,刚好是我的七岁生日。”

“所以呢?”我的声音僵硬得没有一分情感,我甚至没有抬头去看桌子那头的女人:

“你想说明什么?你的父母被害死了,这一切的导火索是我养父写下的一篇论文。所以你来找我当狂言师?这一切有什么因果关系吗?你要找我复仇吗?你现在要动手吗?你的口袋里不是有防狼喷雾吗?”

“你还不明白吗……”直到这一刻,我才从这个女人的话语里感受到了真正愠怒的情绪。她的声音里隐约带上了鼻音:

“这件事情怎么可能会那么巧合?你真的觉得你的父母是有意害死全部狂言师的吗?你真的觉得你父母的那场车祸是意外吗?时左才……你还不明白你养父给你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时盛年先生他……他也是狂言师啊!”

“我知道。”我迅速地回复:

“我都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左才是吗?旁门左道的左,是吧?你的意思是我的养父母收养我就是为了把我培养成狂言师对吧?你想说的是这场牵连上百人的大清洗的主导者根本不可能是我养父是吧?你想说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是吧?这些我都知道。烟视同学,在七八岁就成为孤儿的人不止你一个,你会想要去调查的事情,我也有调查过,大家都知根知底,你我都不是傻子,对吗?”

我终于抬起头来,迎上柳烟视凝固在脸上的讶异眼神,和她微红的眼眶。

我的心底一片冰凉,灵魂越是平静,身体就越是放松——我甚至站起身来,懒洋洋地敲了敲僵硬的后颈,不带任何情绪地笑了起来:

“你说的我都明白,你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但是事到如今,你再告诉我,你大费周章从国外回到这里,为的就是拉我入伙、为的就是觉得你和我一道作为十年前那场案件受害人的子女,应该同仇敌忾去寻找幕后黑手复仇的话,我只能说……”

“你真是太天真了。”

桌子对面的女人定定地盯着我,泪水盈在眼眶深处,死都不肯眨眼,也不说话,好像要逐渐冻成一座冰雕,但我的语气比冰雕还要冷漠:

“柳小姐,你很聪明,甚至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前面你说过,我是一个绝对理智的人,有时候甚至会被理智本身所误导——这句话,我也同样还给你。因为在这一点上,我们是截然相反的。你太看重人心,所以你自己也被所谓的人性所束缚了。你可以嘲笑我这十年来一直像只缩头乌龟,躲在房间里过着毫无意义的人生,那我也反问你:你不也是一直都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吗?”

我的话像是戳到了柳烟视的痛处,她的身子轻轻一颤,看起来摇摇欲坠,若是让旁人看见,或许真的有那么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但此时此刻的我不为所动。

“以你的聪明才智,你不可能不知道那一次的大清洗意味着什么。能够使用那么大的能量,制造那么多的巧合,你真的觉得是凭个人能够做到的吗?我想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十年前在新闻里看到警方介入那起事件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了。这涉及到的就是一个最纯粹也最本质的问题,狂言师……或者说两千年前的纵横家,一千多年前的方士,几百年前的谋士、权臣,其实都是一样的东西,言语能杀人,同样也能误国。若是正逢乱世,像苏秦那样借机上位的比比皆是,领导者也需要那样的人才,但是现在已经是公元两千年了,你明白我意思吗?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你口中的狂言师所拥有的能量要比以往的时代恐怖千倍万倍,单单是凭借舆论就能够给整个社会架构造成极端恐怖的影响……你觉得,有哪个国家会允许这样的人存在?”

柳烟视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像被抽干了灵魂。我长长舒出一口气,盖棺定论:

“这十年来,你一直被自己的仇恨所蒙蔽,寻找着那不存在也莫须有的幕后黑手……我也许能够明白你的心境,换做是我,或许也只有那样才能让我找到坚持活下去的希望。但是其实你一直都很清楚,不是吗?你也是,我也是,我们都没有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只不过我选择了原地踏步,并乐在其中;而你,在带着所有的希望朝着虚假的目标全力冲刺,并且在内心祈祷着某一天自己能在那种状态下死去——像是扑火的飞蛾一样。”

“对此我只想说,是时候该醒醒了,一直做梦……是会死的。”

我没再看她。自顾自地伸了个懒腰,穿好拖鞋。

“勇者斗恶龙的过家家游戏已经结束了。我想,过完今天以后,我们最好再也不要见面……你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这个人。”

走到廊道,我顿了顿,闭上眼睛:

“友情建议:我现在要回卧室报一下警,顺便睡个回笼觉。在公安来找我做笔录之前,是用你的防狼喷雾杀死我,还是收拾行李回家休息,随你的便。”

“是吗?”

正当我抬起脚步、头也不回地走进廊道时,柳烟视轻飘飘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

我皱皱眉头,转过身去,看到柳烟视不知什么时候也转了过来:她像是骑着小马一样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抵在靠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脸上果然挂着两道泪痕,看起来有些可爱。

“是吗?”她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表情竟看不出悲喜,以至于我无法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心中隐约觉得怪异。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她眨眨眼睛,稍微歪过了头。

“什么意思?”我有点愣住了。

柳烟视竟然笑了起来。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她竟然笑了起来!

“果然……我一直都觉得咱们好像呢。”那个女人吸了吸鼻子,说话时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眼睛却弯得很好看,像是在说话。我心中的怪异感觉已经转变成不安了。

“我也是,你也是。越到关键的时候,就越喜欢口是心非的。”烟视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看起来像个刚哭了鼻涕的小孩子。一阵莫名的恐慌再次渐渐漫上我的心头。我忍不住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烟视又眨了眨眼: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我还未回应,她继续说:

“如果真的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不用原来的你自己来跟我说这些呢?”

一道惊雷在我脑海深处炸裂。那股不属于我的、剧烈的恐慌感觉在一个呼吸间占据了我的全部意识。

那个叫柳烟视的女人,眨眨眼睛,问道:

“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时左才二号先生?”

注释:

女祭司(塔罗牌)

牌面解读:一个聪明的人或者女人,可能作出一个好决定。这个圣洁的女祭司,端正的坐着,手中还拿着一卷书,证明她充满智慧,放心交给她去决定好了。

关键词:开发出内在的神秘潜力,前途将有所变化的预言,深刻地思考,敏锐的洞察力,准确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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