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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我叫钟离权,咸阳人士,我师父那个小道观在咸阳城外的羊角山上,这些年连年闹旱灾,百姓度日艰难,我们那小道观又在深山里,香火原本就不旺,后来更是惨淡,我师父虽是清修之人,但也要吃饭啊,观里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岁数小些的师弟,都是师父捡回来的。观里吃不饱,我年纪又大了,师父便叫我下山自谋生路,我在咸阳混迹了一阵子,也没有什么好的生路可寻,便想着来长安碰碰运气,好歹这里还有一个认识的人。”

这叫做钟离权的汉子,说到这里打了个饱嗝,他身伟力大,一顿能吃八碗面,山中小观的生活必定清苦,张果心里明镜一般,只怕就是因为太能吃,才被师父从观里赶走的。

张果并不揭穿钟离权,只问他:“你身上那个旧钱袋从何而来?”

钟离权取出钱袋,搁在桌面上。“是一个人暂时借给我的。”

张果脱口道:“暂时借给你?怎么可能!”

御城守里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同样的钱袋,上面带着御城守标志,一般人看不懂,在标志下面会有每一个人的标记,张果看的清楚,钟离权手上那个钱袋,下面角落里隐藏着的,正是公西子的标记。这钱袋其实并不只是装银两的,会装各自的一些灵物,像张果的那只钱袋里,装的就是他那只脾气又臭又极其不配合的灵兽。其他人的灵兽皆可随时释出,唯独张果的灵兽,只敢将它封在袋中,若非不得已,绝不敢轻易放出来,每次放出来都要经历一场风波,再想将它收回去,简直就是一场斗智斗勇的战役。

御城守的标志,不仅仅只是一个标志那么简单,具有特殊法力,但也只对不周山遗族有效。这钱袋看上去不大,实际上也可算一件法宝,类似乾坤袋,能装的东西着实不少。所以,钱袋对于每一个御城守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东西,大家都会往里面放自己的收藏,轻易绝对不肯给人,更别提借给御城守以外的人了。

见张果分明不信,钟离权只得道:“好吧,是我暂时从他那里借的。”

张果瞠目结舌:“你偷的?”

钟离权觉得刺耳,不满道:“你干嘛非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呢?你不了解当时的情况。”

张果的眼皮又耷拉下去。“当时什么情况?”

钟离权露出来的大脚趾动了动,面现回忆的表情:“这件事情,要从一年前讲起——”

咸阳城外羊角山,乃八百里秦川腹地,秦岭的一支分脉,周文华的发祥地,传说中后稷的诞生地。后稷乃农业始祖,在这里播种百谷,教民稼穑,开创农耕文化,渭河在这里流淌千古,用以灌溉农田,但如今咸阳闻名的,却是历代帝王的陵寝。秦皇汉武皆葬于此,大唐的帝王也多将陵墓修建在这一带,咸阳城外的山脉,绵延百里的茔冢,百姓皆言:摩挲高冢卧麒麟。咸阳城一带,据说是风水宝地。羊角山,形同两只山羊角,山势奇特,两只羊角并非是直的,而是形成相对的弯度,在高处逐渐靠拢,聚拢如同一个半圆,也有人说像个聚宝盆。钟离权曾经听师父提起过,活了一百三十九岁的姜子牙姜太公,真正被埋葬的地方,就在此处。

史书记载,姜太公卒于周都镐京,也就是如今的长安,但各地都出现姜太公墓,例如镐京、丰京、咸阳等地,具体的位置一直存在争议。羊角山位于咸阳城东北,毕原之上,周文王、武王之陵在焉,而太公墓亦在。相比起其他帝王将相的陵寝,太公墓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只有一个荒土堆,荒草丛生,很多人都不相信那就是太公的坟墓,看上去就是个小土坡。曾经有帝王认为如此简陋的墓葬对于太公实在不公平,便征集两万工匠,为姜太公修建陵园,可是刚刚修完,突然天降暴雨,将刚完工的巨大陵园全部冲毁,只留下太公那个小小的坟堆,完好无损,后来帝王在别处专门另外建造了一座陵园纪念姜太公的丰功伟绩,至此之后,每到节日,百姓们纷纷去那里祭拜,久而久之,真正的太公墓反而隐去。素日里,只有山中道观里的道士时常打扫祭拜,钟离权的师父每次下山,都要先去那里点一炷香。

山中岁月孤寂,日子清苦,小钟经常偷偷下山,在咸阳城里贩卖灵符跟葫芦,只图能够吃饱,师父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年前的某天夜里,小钟半夜悄悄下山,在山下姜太公的那个小土堆处,发现人迹罕至的深夜,那里竟然有人。

那人看上去三十出头,长一副好腰杆,身姿蒲草似的,也不知道干嘛,围着小土堆打转。

大半夜的,在深山野岭,有个人围着太公墓打转,除了盗墓贼,钟离权想不出还能会是什么人,可太公墓简陋异常,几千年来再怎么丧心病狂的盗墓贼,也没人敢打他的主意。小钟倒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想要干嘛,便找了个土堆藏在后面。

那人转完土堆,又看着山顶的方向,山上就是小钟栖身的小道观,小钟心里泛起嘀咕,莫非这人是冲着他们道观,或者是师父来的?可他师父就是个邋里邋遢的老道士,一辈子都生活在羊角山,不可能跟外人结仇。

虽然小钟平时因为做事总爱偷奸耍滑,又贪吃,总被师父用破鞋底子扔,但心里对从小捡了自己又抚养长大的师父,打心底里又敬又爱,师父的年岁已经很大了,门牙都掉了一颗,往年打坐是练功,如今打坐是打盹,年老力衰,精神不济,经常叫不出小钟的名字,把他们师兄弟三个人的名字轮流唤一遍,观中原本就不富裕,常常断粮,小钟不忍心师父跟师弟挨饿,多年来哄着师父教了自己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倒是能唬一唬寻常百姓,有时候偷了师父的法衣跟法器,带着两个师弟去给山下人家做法事,换点吃食,回去还要挨揍。

那天晚上,他就是因为又犯错,被师父用破鞋底子追着扔了半天,所以才想偷偷下山呆两日,待师父气消了再回去。

那个人看了看山顶之后,双手宛如结印,两掌之间,忽然光芒大盛,他双掌用力打开,像是拉出什么东西,光芒也随之张开。

随着他双臂展开,赫然出现一个长柄的武器,类似权杖,只不过顶端缓缓打开,露出一只闭着的巨目。那人挥舞着长柄权杖,每一个动作都矜持不苟,好似一种神秘的仪式,就跟师父做法事一样。

那人舞了片刻,猛地将权杖一头狠狠插入地下,地面忽起一股旋风,围着权杖旋绕,化作气流四散,地面上的草,如同波浪,一丛丛伏下,如同飓风过境。权杖上面的巨目,缓缓开启,小钟看得分明,巨目正对的方向,正是他们道观所在的位置,也就是羊角山两个羊角中间的地带,那个半圆形的正中心,巨目朝那里投射出一道光束。

生怕那人对道观有所图谋,或者要做出伤害到道观的事情,正要大喝一声跳出去,猝然间感到地震一般,脚下的土地剧烈震动,随即裂出一道道缝隙。

巨狼从地下跃起,以那人权杖为中心,将他包围,小钟自幼在这里长大,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狼,更像是虎豹。

巨狼从地底下出来,落地之后,缓缓人立而起,竟然从狼就变成了人!一个个都是铁打的汉子一般,身披兽皮,裸露双臂。那天的月亮大,月光又清,那人与权杖所在的地方没有树木遮挡,小钟倒是能将情形看仔细。

只见其中一个灰色兽皮的狼人,缓缓靠近权杖,两方都显得小心翼翼,似乎交谈了两句,但小钟听不到。只是那些狼人忽然耸鼻在空气中嗅了嗅,一个个如临大敌,为首那个灰色的狼人朝小钟藏身的地方张望,拿权杖的男人不知对他说了什么,灰色狼人顿时显得十分生气,龇出利齿,双方一言不合就动起了手。

那简直就是神仙打架,小钟只觉眼前无数碎光闪动,疾风刮得睁不开眼,连脸上身上的肉都被刮的不住颤抖。

他们并没有打很久,这一场神仙打架猝然而起,又猝然结束,因为一把雪亮的长刀从天而落,刷地扎入双方正中间的位置。那刀落下的瞬间,一切风平浪静,远处的山崖上,一个骑着巨狼的女子,身后是一轮月,即便看不到她的模样,却给人一种驰魂夺魄的感觉。

灰色狼人将那把长刀拔出,恭敬捧在双手上,遥冲山崖上骑狼的女子行礼。

山崖上的女子,再没有其他动作,那只驮着她的巨狼,片刻之后缓缓转身,离开山崖,带着她就像消失在了月亮里。又过了片刻,从山崖和月亮的后面,升起一艘云般的楼船,通体洁白,巨大楼船轻盈若羽,从山崖驶向高空,在天上缓缓航行,渐渐变得透明,隐没在了风里。

这一连串事情,动魄惊心,小钟整个人都蒙了,连那些古怪的巨狼何时离开的都不清楚,他反复问自己是不是做梦,然后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清脆的耳刮子声,将那手握权杖的男人吸引了过来。小钟半边脸火辣辣地疼,显然这一切都不是做梦,他本以为那人是要来灭口的,他突然朝自己掷出了权杖,小钟看着权杖底部带着棱的尖刺,直直朝自己飞来,然后越过自己,狠狠扎在一侧。

小钟扭头望去,权杖的尖刺洞穿了一条毒蛇,那蛇痛苦的扭着身子,挣扎了片刻便挺尸了。

“这……这是……”小钟刷的出一身冷汗,那蛇几乎快要挨着自己的身子了,烙铁似的脑袋,黑色的蛇信吐在外面,一看颜色就很毒。

原来他不是要对自己灭口,而是救他的命。

那时还是夏季,方才的打斗,惊得方圆之内兔走蛇惊,小钟只专注看着那边,忽略了身旁的危险。

那人走过来,轻轻一提,将权杖横在手中,尖刺上的蛇尸居然就在小钟眼前化作一线黑烟,那人这才冷眼看了看吓蒙的小钟,清淡的问了一句:“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张果越听,神色越凝重,小钟口中那人,确确实实就是自己的搭档公西子,那个权杖正是公西子独有的开明钺。一年前的某天深夜,自己的搭档出现在距离长安千里之外的羊角山,张果努力回想,他们御城守柒字部的人,吃喝拉撒几乎都在一起,公西子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而最重要的是,关于小钟所说的事情,公西子从来都没对自己讲起。

那些从地下钻出的巨狼,正是三藏院出事当晚,带给御城守重创的地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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