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杂念、欲念,诸般念头纷杂,心如猿猴意似马,跳脱驰骋而不能约束。纵是读了一遍又一遍的“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贵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却也如何去不了“彼”也取不来“此”——明白了道理,却不能够做到,这便是不曾学会。这和他曾经上学时遭遇的情形又何其相似?学了,却不会用,只是囫囵的记下。
“求不得啊……”一次又一次的“求不得”,挫去了浮躁和锋锐,燥性去了,心底下的一些性光便起来了,逐渐心中生出明悟:
是自己太急躁了,太急功近利了。
之前所学,还未上身,不曾学透,只是明白了道理却不曾做到,就想要去探究前面的东西。这就如一个婴儿才会爬,却已经明白了跑是什么样的,就去做一样。走都没有学会,就去学跑,自然是不行的。就算学会了,那也很容易跌跟头!
人急了,不踏实,本身就是“为目不为腹”,却和“为腹不为目”的道理恰好相反,甚至是南辕北辙。
这就譬如一冀中之人欲要南去皖地,知要难行,可却往北走,自然不能达到目的地。
这是知和行相悖的结果。
风尘推门而出,暗道:“还是不能无为啊。心中总有一些急切,却是原来上学时候留下的习惯。这却需要慢慢根除……”他现在已经醒悟了自己的行为,所以也变得平静,心态发生了蜕变。此时正是上午的九点来钟,太阳正高,天空蔚蓝的不见一片云彩。那悠然的色彩,也让人更加平静、安详。
他的思绪,随之高远,和天空融为一体,宽阔祥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沁人心脾。
就像是用水清洗过一样晶莹剔透,光彩照人。
“逼……儿啦哇……”
一声唢呐。
从极远处的山沟来。
其声闻之如开山裂石之金戈,却又雄浩壮烈,听着便是那滔滔黄河水,泥沙与之俱下,湍流驰骋于河流,恣意汪洋,不见水之柔美,却有波澜壮阔之姿态。这一音,高亢而不尖细,粗豪却不下俗,听之意象,风尘便想到了那一望无际的沙海、恶风,被风雨岁月侵蚀出皱纹的面庞,披荆斩棘,在穷山恶水间求生的农人,一把刀,一口信义托生死的关中刀客,用一双满是茧子的脚丈量出的人世……这声音从不温柔脉脉,也不悲恸绝望。它不似笛子的空灵委婉,也没有二胡的哀怨凄凉,也没有琵琶古筝的多变。这是一种“呐喊”——迸发于心底,不服输,不认输,来自于底层的呐喊。
从来不会怨天尤人,从来不会脉脉含情,从没有儿女情长,从也不于这个世道绝望。哪怕这个世道,已经是炼狱,那声音依然是这般的有力、豪放……真的很好听,至少风尘是这么感觉的。
他突然感觉,这唢呐的声音要比其他的乐器更加悦耳——
那是一种天塌了,我们自己补;大洪水了,我们自己疏;没有人道乐土,我们自己创造的豪情。
从未有神仙皇帝,一切都靠我们自己。
那唢呐,是谁的唢呐?
十里八村会吹唢呐的就只有羊倌二泉,这是二泉的唢呐。风尘心有所动,便转回屋内,拿出了笔,在一张a4纸上记下来一段感悟:我从未感觉到,原来唢呐竟然如此好听。其中的精神就像这漫山遍野的草,生命力顽强,自强不息。不论如何恶劣,它们也总能生根发芽,在春天焕发生机,用自己娇嫩的躯体去面对这个世道。狂风、暴雨、严寒无法打垮它们,没有什么能够打垮这样韧性而顽强的生命力。唢呐的声音里,就有这样一种顽强,至少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对,与不对,搁在其后。但这就是风尘的感悟,那种感悟在心头,心里似乎有一股热流充塞了全身,让自己也有了那种焕发的生命。
这还是他头次听二泉吹唢呐,之前二泉吹的都是笛子。放羊是一个全天候的工作,一直到了傍晚,二泉才回来。路过的时候,便又进来坐了一会儿,风尘问他:“今天怎么换了喇叭子了?”
“喇叭子”是一种方言词汇,是风尘家乡人对唢呐的称呼。
二泉说:“笛子的膜用完了。”又说:“吹喇叭子练气,身体也好。”吹唢呐虽能练气,却因这唢呐多用于丧葬,故而在村子里是不能随意吹的,听到的人甚至会感觉到晦气。真如风尘一般来欣赏的,可谓是“万里无一”,这一门艺术,也就只有在做白事的时候大家才会欣赏欣赏,看一看绝活儿之类的。风尘好奇,唢呐、笛子这一类乐器的演奏,以及歌唱都需要练气,这他知晓,可具体到唢呐怎么练气,他却好奇,便打听:“叔,这唢呐怎么练气?”二泉吼喝了几声羊,不让羊走散了,解释道:“唢呐练气,主要练的就是换气。说说不明白,我给你演示一下——”
“逼——”
只是一个长音,没有任何的变化,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