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船老大落了个好名声,又为谭真找了一个出色的外援。
这个老头儿的算盘拨的比谁都响,比谁都精明。
只可惜他算准了开头却没有算准结尾。
船老大没有杀死房正荣,房正荣杀死了船老大。
谭真没有对藏锋的慨叹发表意见,继续刚才的话题:“谁也没有想到你在今日突然登岛,房正荣认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命曹振生带人截杀你。”
“船老大原本便不想与你为敌,再加上你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来到岛上,似乎没有谈判的意思,一副要硬来的样子。”
“考虑到自你进入熊猫人军团出第一次任务开始,从未打过没有把握的仗。”
“船老大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命我第一时间赶去渔获市场,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房正荣的人对你下手。”
说到这里谭真略作停顿:“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听完他的讲述,唐岩点了点头,心想谭真也是够拼的,为了吓住房正荣,在渔获市场那种地方对光头佬痛下杀手。
这样做确实赢得自己一些好感,从另一个角度看,却也让赞成派与反对派的关系雪上加霜,搞不好局势之所以发展到当下田地,谭真的作为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当然,诱发内乱的关键因素还是船老大宴请自己与藏锋确立合作意向这件事。
藏锋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唐岩沉默片刻道出一个问题:“我始终想不明白,美心罐头厂跟丰岛建立商业伙伴关系为什么会逼得房正荣铤而走险,做出这种极端行为。”
如果他没有猜错,船老大给了他杀房正荣立威的机会,但不是现在,是以后。
事情发展到当下地步说明船老大高估了房正荣的耐心,在这件事上,那个人比预想的更加急躁、冒进。
谭真没有说话,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毕竟他是坚定站在船老大背后的人。
说话的人是老邢,这个受到船老大信任,又是船老大侄女婿,却在关键时刻倒向反对派的人终于不再沉默。
声音有些嘶哑,像两块干巴巴的玉米芯在摩擦。
“船老大带领荒野掠夺者驾驶56式轻型护卫舰来到丰岛,那场仗是他赢了。大家都很感激他的不杀之恩,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船老大让我们变得富足、强大、团结、免于饥饿。”
“他做的很好,他对我们也很好,随着相处日深,逐渐放下当年仇恨,把丰岛生活的人------无论是当年杀害岛民的掠夺者,还是随他同来的掠夺者,都当成家人一般照顾。”
“他太好了……好的让我们这些当年杀戮他亲友的掠夺者自卑。”
“哼!”一道冷哼来自谭真。
老邢充耳不闻,继续自己的讲述。
“他把照顾岛民当成了自己的责任、使命,以及理想……他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随着岁月的沉淀,年龄的增长,他的性格越来越温和,越来越心慈手软。当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一方面担心丰岛的未来、岛民的安危,害怕当年发生过的事情重演,一方面想要做点对世界有意义的事情,让这个黑暗时代照进一些人性光辉。”
“他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早已死去的家人。他们托付给他一件事------把希望的火种播撒出去,就当是对当年冷漠的赎罪。”
“希望的火种嘛……”唐岩想到地下设施里人工栽培的发光真菌。
充满死亡的地方,却孕育着生命的曙光,黑夜侵染的世界,才会有最闪耀的星辰。
老邢继续用嘶哑的声音说着。
“他决定扩大发光真菌的栽培规模,在合适的时候,以恰当的切入点投放到大陆,让更多废土居民受益。”
“很多人不同意他这么做,因为这很可能引来真理教的人,以丰岛的军事力量不足以同那样的势力对抗,一旦被对方知道丰岛人手里握有发光真菌栽培技术,那些疯子不惜上天入地也会将我们赶尽杀绝。”
“船老大说他会寻找一个稳妥的办法……”
“哪怕许多人反对,他依然没有放弃迟暮之年才找到的人生意义。”
“然后。”老邢死水一样的眸子有了些许波动,看了唐岩一眼:“你出现了。”
“他仿佛找到了跷跷板上的平衡点,变得很兴奋,像一个老小孩儿。他疯狂地收集有关你的信息,分析你的性格,估算你的潜力。”
“这时王明送来了那封电报。”
“房正荣等人知道船老大在想什么,他们提议与王明合作,实际上并不是真的想跟你开战,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让船老大死了那条心。”
“遗憾的是,上天没有站在他们一边。”
“今天你登上客船,来到这里,跟船老大吃了一餐饭,喝了不少酒。”
“事态已经无法挽回,房正荣选择用实际行动来终结船老大的晚年梦想,保护丰岛的未来。”
“我们都是这个岛上生活的渔民,只想渡己,不想渡人。我们不愿意把丰岛的未来捆绑在船老大的心血来潮上,不愿意跳上由你驾驶的,不知开往何方的列车,我们想要用更为保守的方法来救赎自己。”
“这样做错了吗?”
唐岩想起中午吃饭的时候船老大讲的那个叫梅林的少年的故事。
当年丰岛人对梅林父母见死不救也是为了自己能吃口饱饭,在恶劣年景生存下去。这份冷漠伤透了梅林的心,直接导致了日后的背叛。
如今房正荣等人选择关起门来吃独食,对于大陆生活的人来讲,是否也是一份冷漠?
30年前的冷漠让丰岛血流成河,30年后的冷漠又让生活在这片陆地上的人手足相残。
有错吗?
船老大错了吗?
还是房正荣错了?
老邢沉默了很久,头枕着后墙闭上眼睛,干涩的唇微微抖着。
“就算只是粪坑挣扎的蟑螂,荒野里一条摇尾乞食的野狗,永远无法登上舞台的小人,我们也想把握自己的命运,哪怕到头来抓住的仅仅是一片衣角。”
唐岩看着沾着船老大血迹的毯子下面那本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邢的那些话……算是小人物对上位者的控诉吗?
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只是挣扎。
他又看向船老大失去温度的尸体。
时间带来的成长会改变很多东西。
勇者最后成了恶龙。
圣僧最后成了魔僧。
起于草莽的仁义豪杰最后成了独断专行的暴君
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但……谁来定义“恶”,谁来定义“魔”,谁来定义“残暴”?
谭真努力压抑心头愤怒,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望着老邢大声吼道:“那你就杀了他?杀了对你有宽恕之恩,知遇之恩,疼爱之恩的人?”
老邢张张嘴,看着轮椅旁边地上的54式手枪喃喃自语道:“房正荣答应我的……答应我会照顾船老大,让他能平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房正荣答应我的。”
“房正荣答应我的……”
唐岩看向夺走船老大性命的那把54手枪。
人不是老邢杀的,但是跟老邢杀的又有什么分别?
30年前他是一名攻占丰岛的掠夺者,那时年轻力壮,应该杀了不少人,30年后丰岛重燃战火,他却变成了一个迂腐渔民,选择相信别人的承诺。
“你就是这样把自己的过错推到别人身上的吗?”谭真走过去,揪着老邢的衣领从地上提起来。
光线从微微晃动的窗帘缝隙扩散到两人脸上。
谭真满眼愤怒,老邢的脸色不见变化,僵住一般。